大车稳稳朝前行，荣长宁握着手里身朝海慧寺去，心里却还记挂着刚刚的那个疯妇。
而对那疯妇的疑惑，就犹如雪山之上的一声怒吼，引得荣长宁心中所有的疑惑一齐崩塌。
比如第一次见应国夫人，她说自己很像从前的那位故人。
比如出嫁前父亲将摄政王的遗物充作自己嫁妆。
再比如禹城梁家北浔离家对自己格外的照拂……
自己真的生得很像摄政王妃吗？这一路上荣长宁的心里都抱有这样的疑问，就算到了寺庙，心里都不得清净。
本不打算去百宁侯府的，但走在半路上还是忍不住喊了车夫：“调头，去百宁侯府。”
虽然心中的疑虑有些荒唐，但荣长宁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给自己找个明白。荣长宁未曾派人来送过信，百宁侯府的人便也不知道她会这个时候来。八壹中文網
门房见了马车，赶紧去主院禀侯爷和世子，引着荣长宁去见父亲。
听说女儿回门，荣川自是高兴得披上袍子起身去迎，一见到人就握着荣长宁的手朝屋子里走：“外面冷的很，快进去，阿爹给你备了好茶。”
此刻荣长宁脑海中思绪万千，面无表情根本顾不上什么茶不茶的。小冬拿下荣长宁的锦裘退去一旁，炉上的茶正温着，荣长宁坐在肤浅对面手里不停的转动着茶盏，不知道要如何将话说出口。
荣川第一次见自己女儿这幅神色，便问上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
“纵然姑爷遭受贬责，那也是一时的，不必忧心。前些日子蘅儿回来，带了几块犀玉，你拿回去……”
没等荣川说完，荣长宁微微抬眼只问了一句：“父亲，家中可有摄政王妃离绾儿的画像？”
荣川拿起茶盏的手当即停驻在半空中，只与荣长宁对望，甚至有些失了神。随后干笑了两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家中哪会有摄政王妃的像？”
“父亲，女儿和当年的摄政王妃很像吗？”
此时荣川看着荣长宁再不知该如何应答，随即低下头摆手叫那些下人出去：“你这是又听说了什么？”
荣长宁安稳的坐在荣川对面，放下手里的茶盏：“离叔叔常说我生得像母亲，但事实上，我与母亲并不相像。就连性子也是如此，既不像母亲也不似父亲。今日去海慧寺途径齐府后门，有一疯妇跑出来喊我作‘王妃’，后来女儿才得知，那原是摄政王的妾，她为何会将女儿认作是摄政王妃呢？”
眼前女儿不断的发问，一时叫荣川不清楚要如何应答，只放下茶盏四下顾盼，大手一会攥成拳一会又放开，时不时的还拍两下膝头。
原本只是怀疑的荣长宁见到父亲这般反应，便更加笃定，自己和那位摄政王妃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过往种种细思极恐，难道自己真的不姓荣？
荣川捻着手指，垂头沉思良久才看向荣长宁的眼睛，苦笑了下：“我本想这辈子都不告诉你的，但你实在太聪明了。”
“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尽管做过这样的预想，但这话从荣川口中说出来，还是叫荣长宁不知所措：“我真的不姓荣？”
“你姓萧。”荣川满眼诚笃的看着荣长宁，一字一句的告诉她：“你是摄政王萧怀瑾的女儿。”
就听门口‘当啷’一声，荣若手里装着金锁头的盒子掉在了地上，张口结舌呆呆的看着屋里的荣长宁，以为自己刚刚听错了。
荣川抬眼，摆手叫过呆在门口的荣若，荣若却站在原地踟蹰不前，最后慌乱的蹲下身去捡地上的东西盖好盒子，木头一般走到案桌旁：“父……父亲。”
“正好你也在，听了就听了吧。”
“父亲在说什么？”荣若坐到荣长宁身旁，干笑着问荣川：“二姐脾气是大了些，您也不能就这么不认二姐了呀。”
荣川没有理会荣若，握着茶盏轻舒一口气，双眼一望，仿佛望到了荣长宁出生前皇城的那场内乱：“摄政王萧怀瑾与我是故交，我也算得上是他在皇城里为数不多的知己。她的生母被昭后陷害，而他也被陷害说是勾结万毒窟意图篡权谋反。你的生身母亲和北浔离叔叔，就是万毒离氏的遗孤。”
说到这，荣川的声音变得苍茫：“昭帝有心保下怀瑾，下了密旨，派镇国大将军白修子也就是白楚熤的父亲，与皇子萧怀珵一举灭了离氏。这两个遗孤便被尸首冲散了，离绾儿被怀瑾救下，改名绾香藏于北浔藏香阁，成了怀瑾的暗卫。另一个便是你离叔叔，走失在荒野，被翊王萧怀珵撞见收入麾下。禹城梁错，也是你生身父亲萧怀瑾的近身侍卫。”
“所以，二位叔父……对我特有的照顾并非是应为父亲你。”
“还有圣上。”
“圣上？”
“当年皇城内乱，你生父生母被昭后与成帝陷害，逼近大漠生死未卜，后来他们于禹城鹰嘴峰起兵造反，联合北塞连夺三城直逼皇城，你生母更是自身潜入皇宫刺杀昭后与成帝，你生父联合当今圣上控制皇城，扶持年仅八岁的小天子登基，这才成就了当初的摄政王。”
荣若抬眼：“那岂不是与皇位仅一步之遥？”
荣川点点头：“是啊，生死十余载，就差那一步。但他还是拱手把江山让给了当今圣上，自己带兵去北塞灭了纥族。”
“为何？”荣长宁追问到：“难道他想要的不是天下吗？”
“因为你的生母。那年纥族归附大齐，为表诚意送来了两个公主，其中一个被赐给了你生父，她嫉妒你母亲趁着你母亲重病下毒意图杀害之。南疆奇毒甚烈，以你离叔叔当时的学识，并不能彻底根除，尽力而为勉强保住了性命。后来怀瑾迷失大漠是纥族人救下的，禹城起兵时背后也是纥族在支。起兵当日纥族公主被俘，你生母念及纥族大恩，私自离城救下了纥族公主。当时她已有身孕，没能留住孩子，身子便愈发不好了。”
听到这，荣长宁不禁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而荣川讲着讲着，喉咙也愈发紧涩，仿佛就要落了泪似的：“谁知道纥族公主回去后并不知感恩，言语激怒绾儿逼她离开怀瑾。不知道为什么，绾儿居然听信了她的话，抱着必死的心回了皇城，杀了当时的太后与皇帝。她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好容易给抢回来，却被告知，常年积累旧疾身子太过孱弱，加上余毒未除，已呈油尽灯枯之势了。若是不生下你，汤药吊着还能活个四五载，若是生下你最多也就只有一年阳寿。”
“后来，她选择生下我？”
荣川点点头：“怀瑾本不想留下你，希望绾儿能多陪在他身边，可绾儿竟以死相逼，并偷着跑到了衡凉寻我们，在衡凉生下了你……怀瑾一怒，带兵屠了纥族，自己诈死于北塞，带着绾儿躲去了鹰嘴峰。等我们送你去鹰嘴峰与他们团聚的时候，他们已经……已经……”
荣川再说不下去，一转眼红了眼眶。茶壶下的炉火烘得人眼热，一旁的荣若已然听傻了似的。
而荣长宁也呆在原地沉思，眼里失了神嘴上喃喃到：“遂我求什么圣上都答应我，是因为我的生父给了他江山。祖母对我一见如故很是偏袒，是因为我的生母救过阿熠。那疯妇见我害怕，是应为她把我当成了我的生母。我的名字于姐弟们的不一样，是应为我并非父母亲的女儿？遂我每年都要去禹城祭拜摄政王夫妇，离叔叔半生都在研制南疆奇毒的解法……”
荣长宁的许多困惑，终于在这一刻得以解开。
“你的名字，是怀瑾真正娶了绾香时便取好的。长宁，他们希望你这一生都过得安宁。”荣川殷切的看着荣长宁，眼睛已然潮润：“若是他们知道你已经长了这么大，这么聪慧，一定很高兴。”
此时一句‘父亲’卡在荣长宁喉中，有些喊不出来。
“当年那怀瑾叫我合过他与绾香的八字，那可是一对极合的八字卦成大吉，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合适的一双人。可偏偏吉中带凶，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而你动手杀了锦娘时，我并不意外，只是惊诧你太像你的生母了，一喜一怒居然出了奇的像。一本正经沉默寡言的样子，又太像你的生父。骨子里就带着那股不屈的气节，又带着些偏执。”
“是因为，我的生身父母便是如此杀人不眨眼，遂我从不怕血……”荣长宁全都懂了，这一切同来时自己设想的一样，原来那些关于摄政王与摄政王妃的传言都是真的。
她的心里反反复复的念着‘原来自己真的不姓荣’，那自己完全是个外人罢了。论照辈分，眼前的父亲，是自己的姑父？
那过往自己在荣家做的许多事，便都成了外人管闲事？
可这就是自己长大的地方，自己明明唤了二十年的父母亲啊。
一时间荣长宁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她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
荣川继续说到：“当年自己和圣上指白楚熤的时候，圣上很是高兴，因为圣上早有此意。第二日圣上便召为父与应国夫人入宫，意在促成此婚。一切都如此凑巧，像是命中定好了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