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料定了荣秦氏不想离开侯府,荣长宁才一定要给那歌伎送出皇城去。前堂人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握住秦夫人的手,压低了声音在秦夫人耳畔说了一句:“母亲,我不想回去。”
荣长宁不慌不忙的吃茶,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在那等着荣秦氏的答话。最后,她还是认真的对荣川说了一句:“既然人送走了,这事便到这吧。阿娘回去后,也别和阿爹多提,只说是误会罢。”
听到这话,荣川也算是安下了心。好好送走了秦夫人,荣长宁便将荣若叫到了祠堂去。一推开门见到垫子,荣若很是自觉的跪到上面,伸出手掌手心朝上,等着听训。
荣长宁看着他只轻轻叹了口气:“都是当爹的人了,我不好再打你。”
“……”
荣长宁扶着后腰缓慢的朝前走,上了香才走回到荣若身旁:“你别忘记,母亲到底是如何去的。”
“我没有。”
“堂堂永禄公主,父亲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当家主母,却被小妾踩在脸上生吞活剥。”说着荣长宁冷笑了下:“是不是觉得很可笑?你也想叫可柔变成那样的笑柄?叫晞妧似我与长姐这般算计拼命?”
荣若垂头不语。
“当初你喜欢可柔,我很是高兴,因为那是清白人家的好姑娘。娶回来后,她也确实没有叫我和父亲失望,家里上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你很上心也顺从,即便心里不愿意那歌伎入门,却也还是为了你忍下了。”荣长宁默默的盯着炉上香燃着的那一点火星:“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母亲的影子。如若来人像是姜姨娘那样识时务的,安分的,我想可柔也会愿意与之好好相处。遂我硬要将人送出皇城,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荣若低下了头:“全凭二姐安排,若,无话可说。”
“好,你自己想明白就好。”想到这荣长宁点点头:“二姐不能一直左右你的意愿,你若是觉得这样过得不好,那便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去做,无论是与可柔和离还是追回那歌伎。百宁侯府以后还是要你当家的。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八壹中文網
说完荣长宁便转身离开了,留着荣若在原地仔细回味认真取舍。可越是回味荣长宁的话,心里对那歌伎难以将歇的喜爱,也逐渐烟消云散。
他明白,家宅安宁远比自己的那一点喜欢要重要得多。晞妧还那么小,自己绝对不会叫她经历和长姐二姐一样的命运。
……
离开百宁侯府后,荣长宁的心里总是会想起徐云翘刚进门时候,母亲日日垂泪的模样。
母亲本来可以与父亲决裂,以天威相比,却像荣秦氏一般忍下了。她是当真懦弱吗?怕也只是在情爱里才显得懦弱。
车子绕过轩辕门,穿过长街路过三岔口一家茶楼的时候,有人拦住了大车。
外面的小童恭敬的行礼:“侯夫人在上,我家家主求见。”
小冬站在外面打量着那脸生的小童许久,掀开帘子对荣长宁说到:“主母,来的小童很是脸生,对面的车也没挂灯。”
听后荣长宁不忍朝外探了探身,想瞧瞧走在顶头的大车到底是谁,就见一穿着灰竹衫的男人站在那朝自己行礼。
小冬看仔细后赶紧回到:“主母,是甫先生。”
原本荣长宁不想多做理会,那甫玉却朝着马车的方向走过来:“适逢夫人出门拿,此处偶遇,不知夫人是否赏脸与甫某吃盏茶?”
为了避嫌,荣长宁放下帘子说到:“甫先生有话还是在这说吧。”
甫玉握着手垂眼笑笑:“茶点已备好,还请夫人稍移贵步。”
“……”
“你一定想知道千手和鬼手都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荣长宁不禁一抬眼,千手死在清月坊,一定与之脱不了干系。荣长宁想了想,还是揣上匕首下了车,跟着甫玉进了那家没什么名气的茶楼。
小冬和林姑姑紧跟在身后,寸步不离的守着荣长宁。
甫玉瞧了瞧这两人又看看荣长宁,荣长宁慢条斯理的回了一句:“这两个都是我的心腹,平时也寸步不离的跟着我。甫先生不必避讳。”
“心腹?”甫玉看着荣长宁露出了和善的笑,看着眼前的荣长宁好像就快要红了眼,语重心长的告诉荣长宁:“你不要太过相信所谓心腹。”
这话似乎红婆婆也说过,甫玉见荣长宁疑惑,接着说到:“你生母摄政王妃便是信了跟随自己十多年的心腹,结果禹城一战,差点被那‘心腹’的毒箭给射死,还是你公爹白修子给挡了一箭,才得以活命。”
甫玉说得像是亲眼见过一般,荣长宁握着茶盏不吭声。
“你在明武侯府过得可畅意?”
“自然。”荣长宁点了点头,抬眼看向甫玉:“甫先生还是说说,鬼手和千手的事吧。”
甫玉愣了愣,他似乎没有想过荣长宁会这么直接,他眼神炙热,看着荣长宁就好像在看着另外一个人,十分疼惜十分怀念,若她喜欢他恨不得掏出真心来护她一世周全。
可甫玉心中的那个人,早就去了。
眼下看着她的女儿,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小丫头,那张长得好不相似的脸,沉寂了多年的心,终于再次跳动:“千手和鬼手,都是我杀的。”
“果然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甫玉看着荣长宁微微一笑:“你的人。”
“不,你是与废太子为敌的人。是千手偷了废太子的手迹,鬼手一定仿照废太子的手迹,做了什么。所以你要杀人灭口。”
甫玉坦诚的回答:“是。”
“你就这么承认了?”
“我不能对你撒谎。”
“……”荣长宁与甫玉对视良久,他有着白楚熤的气宇轩阿昂,也有着离怨的温润如玉,更有着他们两者都没有的老成持重,荣长宁看得清他却又看不穿他:“你,到底是谁?”
“夫人。”甫玉谦和的低了低头:“你想不想要这天下?”
听到这一句,荣长宁不禁攥了攥手上的茶盏心头一颤。见到她这般反应,甫玉不忍又笑了笑,直觉可爱。伸手想要去触摸她的脸,她却下意识的躲了下,她说:“甫先生请自重。”
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小丫头已经成婚了,已经快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于是甫玉收回了手,轻声说到:“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是我谋害废太子萧祁禛。”
荣长宁深吸一口气,放下手里的茶盏,随时准备摸向腰间的匕首:“是你?!”
“但是你没有证据,即便我大方承认,你也没有办法将我如何。”
“为何?你到底要做什么?!”荣长宁虽不曾害怕,却像是个竖起刺的小刺猬,盯着甫玉质问:“你不怕现在就杀了你?!”
“傻丫头,你杀不了我的。就算你真的能杀我,死在你手上我也心甘情愿。”
他说这话的时候,恰逢一阵风吹进了窗子,吹得他衣袖飘飘,也像是个翩翩君子。荣长宁也算是知道,陈如华为何会心甘情愿的被他软禁在府上那么久。
但荣长宁始终不是陈如华,就算甫玉再风度翩翩,在荣长宁的眼里,他也只是谋害太子殿下的元凶,是世上一大奸恶。
“丫头,你别怕。”甫玉诚笃的看着荣长宁:“我不会伤害你,你和你的孩子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从南疆到北塞从西境到东洲,甫玉负过无数人遭受无数人的同恨,独独不会负了你。”
“甫先生,你我并不熟识。”
“这世上只要是你萧长宁想要的东西物什,我都会给你。”
“好,那你入宫,自揭真相还太子殿下一个清白。”这要求提出来荣长宁自己都觉得可笑,甫玉果然拒绝:“不行。”
荣长宁坐在对面冷笑,她自信又不屑的样子美极了,落进了甫玉眼中又烙在了他心底。
“甫先生刚才还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这会想都不想便拒绝了。看来这世上除了我夫君,哪个男人都信不得。”
只见甫玉忽然起身,压着案桌俯视荣长宁,与其距离仅一尺:“萧长宁,你只记着,你是我在这世上的全部。我也可以告诉你,刘桓恕、萧祁禛、和贵妃、白楚熤都是其中一部分,就连陈如华也是。鬼手和千手本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冥冥之中,叫你给碰上了。这盘棋我在北塞时便已经下上了,收手,是不可能的。”
说完甫玉掏出个白玉扳指放到了荣长宁面前,板子上还带着一丝血红,那抹血红色十分抢眼,他告诉荣长宁:“以后有事,叫人带着它到清月坊,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而后转身就走,一阵风似的过去,除了眼前那盏还未凉透的茶,好像没有什么痕迹能够证明甫玉来过一般。
他看自己的眼神好奇怪,不同于北浔禹城的两位叔叔,也不同于离怨哥哥。他说话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却又叫人后脊发冷。
荣长宁坐在原处吃了好几口茶,才缓缓起身准备离去。
窗外树叶枯黄,风一带便悄然落下,像是没了力气的人一样听之任之。这一整日,荣长宁的心里都不曾消停。
回去见了白楚熤,想了又想还是说了这甫先生的事情。
白楚熤瞥了瞥那板子,心里想着陈如华被那甫先生迷的样子,他又对荣长宁如此殷勤,醋劲当即冲上了头,随手将板子扔到一旁:“他想做什么?难道是要和我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