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终于乱了。
蒙着黑纱的铁骑营强行撞开轩辕门,热闹的长街悠闲的贵胄子弟从未见过乱马刀兵过长街。老贵族闻声推开清月坊的窗子,看到白楚熠的大纛进了皇城,忽而意识到不好。
可白楚熠的动作太快,未曾容下谁来勤王救驾,便已经带兵冲进了宫门。
皇帝最为信任的皇城司禁卫军,在白氏门下将领的面前也变得羸弱不堪。
太子殿下的过世与刘桓恕的枉死,就徘徊在白楚熤的脑海。
忍得多年,这一刻,自己终究不用再忍。
身边副将提醒到:“将军,今日一役算是真反了,皇城周郡城内皇族得知必然前来救驾。”
白楚熠看看紫宸殿的方向,手机攥着缰绳:“进了轩辕门,皆是亡命之徒!要么一鼓作气要么甘做刀下魂!”
何况,他的妻还在紫宸殿等着他……
外面杀得沸反盈天,而殿内却安静得如一潭死水。
上了年岁的老太监趁着离怨和荣长宁没有注意,悄声伸手去摸架上宝剑。
可宝剑出鞘的声音惊动了荣长宁,一回首,剑光已至。
然荣长宁并非寻常深闺妇人,身一转脚一回,便叫人扑了个空。再一剑劈过来,离怨抬脚踢开面前烛台,不偏不倚垫了下那太监的脚,叫他整个人扑了出去,剑也掉在了地上。荣长宁迅速捡起地上的剑,回手便劈了下去。
老太监喉咙里迸溅出来的热血,染在了荣长宁皙白的面庞,冷艳而漠视众生的眼神乱了皇帝的眼。
他听到远处传来的厮杀声,惨叫声,愈来愈近,那般微弱又那般震耳欲聋……
荣长宁跪坐在地上,慢条斯理的用笔尖蘸着那忠心的老太监洒在地上的血水,认真的一笔一笔的替皇帝写下诏书。
玉色的袖口都被染得血红,她轻声喃喃道:“可惜了,这样忠心的宫人……若非皇叔负隅顽抗,哪用得着丧无辜人的性命?”
没一会的功夫,荣长宁拎着写好的血诏踱步到皇帝面前,一言不发只等着他盖下玺印。
当年皇城内乱不过如此,皇帝看着血诏怎么也落不下帝玺。他喃喃道:“朕不落印,你白氏夫妇便是弑君惘上的判臣,天下人人可诛尔等。朕不落印……只朕不落印,大齐便还是朕的大齐。”
言闭,皇帝便如同疯魔了一般,推开离怨的手抱起帝玺绕着紫宸殿到处疯跑躲藏,嘴里不住嘟囔到:“这是朕的大齐……朕的帝玺……”
离怨颦蹙着眉看着自顾自疯跑的皇帝,怎么也想不到一世君王竟就这样疯了。转眼看向荣长宁,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可荣长宁总觉得他是为了逃得一死,装疯卖傻。除恶务尽,殿中并无他人。甫玉瞧准了时机,踢开大门追着皇帝一剑刺进他的后心。
紫宸殿另外两人皆愣了神,只看到甫玉走到皇帝的面前,硬生生掰开皇帝紧攥的手指拿下他手中的盒子。又抬手轻轻一推,将皇帝推下了台阶。
他死不瞑目的紧瞪甫玉的背影,眼看着他将帝玺跪奉到荣长宁的面前,眼中诚挚的望着荣长宁:“这本就该是你的东西,我替你抢回来。”
说完便拉起荣长宁的手,将帝玺塞进了她手里。
恰好,白楚熤的大军撞开了宫门直奔紫宸殿,门一推开便见跪在地上的甫玉和躺在血泊中的皇帝。
再看看荣长宁,衣满红迹的站在殿上,手里握着帝玺望向自己。两人提在心口的气,眼神里所有的慌乱,终于沉了下去。
……
时过半月,皇城里的血水看似干透,在白氏夫妇的推动下,幼帝登基并为老皇帝发了丧,定谥号为‘暄’。
至于暄帝驾崩,皇城内外有着相同的传言:逆臣甫玉唆使三皇子搬倒太子,插手国政最后逼死圣上,明武侯白楚熤勤王救驾却为时晚矣。
如同当年摄政王那般,一纸诏书将谋逆改成了勤王。
太师离昭告天下捉拿甫玉,却怎么都找不到。
有几个元老重臣对此产生过质疑,可不到半月便获罪流放疆域,命丧途中。
就此,没有人再敢说荣长宁霍乱天下,也没有人敢再质疑明武侯府。荣长宁什么都没有求,只是和白楚熤安安稳稳的待在侯府中,并不过问朝政。
朝堂内外皇族贵胄便也明白,只要不去招惹荣长宁,她便不会发作。
七月流火,天气开始转凉。奉江水上的画舫船,又如同游走在画中一般。荣长宁披着锦袍跟着白楚熤来到城外送别贵客。
贵客带着帷帽,身后带着两个丫鬟。
“甫先生大恩,熠记下了。”
甫玉瞥了眼白楚熤,不屑的回到:“我也不是为了你,只是你这男人忒窝囊,到了最后也不敢称帝。枉费我倾尽所有为你们夫妇谋划。”
“那个皇位岂是好坐的?亲疏众离,冷得很。我们夫妇承受不起的。”荣长宁挽着白楚熤白衣蹁跹举手投足尽是坦然:“你只要不打着杀我丈夫的主意,便算好。还是谢了先生替我们背负这许多。”
“皇城虽已风平浪静,却也暗流涌动。你们留在皇城,还是要多加小心。离太师虽与你们同心,但他终究是个有打算的人,不可全然托付之,还得有自己的盘算。”
甫玉说话的语气,纯像个长辈:“我来皇城本意并非如此,可到底要依着长宁你的意思。”
“此后,先生有何打算?”荣长宁问到。
甫玉望向天边云卷云舒,缓缓答到:“游走各处,总之不在大齐。梁离两家在大齐守着你,我便在大齐以外守着你。安心,只要你不顺意,我总会回来的。白家的……”
听到人唤,白楚熤抬了抬眼:“先生。”
“你好好待长宁。”
这番嘱咐直叫白楚熤心里酸溜溜的,好似这不知从何来往何去的甫先生比自己更在意长宁一般。
唇角一抿,翻了个白眼出来:“先生还是顾好自己,我的人我自会照看。”
将帅之才如此小气,还是叫人开了眼。甫玉终究是放下本就对白楚熤带有的偏见,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带着苍羽上了一叶扁舟。
他们顺流而下,伴着苍羽手中琴弦所结之音,出了皇城。
墨姝留在荣长宁的身边,替主上好好照拂郡主。
日子过得安然,荣长宁也不去细想甫玉所说的暗潮涌动到底是什么。只是后来,这皇城里又历了一次大的变革。
太师离怨认回贺兰宗祠,至此改姓。有了贺兰一族的支持,霎时权倾朝野。离氏并未对此有何言语,只是坚守藏香阁,坚守先摄政王交与的使命。
皇城里的天变了又变,独独明武侯府头顶的那片天无人敢动。
后来荀家又办了一遭大喜事,听闻是梁平郡主嫁小妹,荀家小公子娶亲。城内挤满了前来道贺的宾客,有人假意笑贺,有人真心讨好。
总而言之,是个既能讨好白家又能讨好太师与荀家的机会,谁会放过呢?
靶场之上白家长房的两个小公子投壶射箭对诗吟咏好不厉害,却总在快要拔得头筹的时候失手。
荣长宁远远的望着,好像并不觉得十分失落。
陈如华坐在荣长宁身边不忍着急:“这两个孩子怎么回事?在家刻苦,一出门竟屡屡失手?这么多人看着,多折侯府的面子?”
“侯府的面子值得几个钱?”荣长宁摇晃着银丝勾闲鹤团扇轻笑,好似对自己的儿子十分满意:“白家如此家业,够活了。他们不必事事拔尖,惹人眼。”
“到底是荣二姐活得自在。白家的孩子虽不拔尖,却也不像那些个纨绔富家子,以后定过得好日子。我们家便不成喽,谁知道我夫君那样通透我也不算无知,生出来竟是呆傻儿子,什么都不会。”
说完陈如华瞥了眼一直站在角落的大儿子,不忍摇头:“想送去岳家念书,又怕将人家先生气得失了魂。”
荣长宁一听便明白陈如华想要干什么,回嘴应到:“这事不难,我叫侯爷去岳家说说,下月只管将你家公子送去便是。”
陈如华听完不胜欣喜,作为回报拉着荣长宁的手臂凑近了些小声说到:“我家夫君奉太师之命,清点皇城内乱遗尸,没有发现三房白修远的尸首。摸不准已经跑出皇城去了,我想荣二姐还是小心为上。”
听完荣长宁的眼眸沉了一沉,正想着什么,身后的墨姝上来传话:“郡主大公子他们不见了。”
荣长宁放眼一望,本还在靶场上的几个孩子还真不见了。
原是大公子趁着母亲不注意,带着自己的小妹和荣家的小表妹从后门溜走,自己驾着车一路奔去了太师府。
太师府的门童问都不问一句,任由着三个孩子打闹冲进门去,四个孩子跌跌撞撞跑进了离怨的书房,伸手便去拿案桌上的糕饼。
小妹锦禾刚要伸手去拿便被长兄白疾打掉了手:“这可是太师府的东西!”
说罢掏出一根银针对着糕饼扎了几下,才放心的说到:“吃吧吃吧。”
几个孩子闹闹央央的奔走在院子里,声音很快就传到了离怨的耳朵。他披上外衫捏着书卷,一边大笑一边喊:“好啊好啊,白家荣家的几个,又来蹭吃蹭喝?!”
小孩子见到权倾朝野令人闻风丧胆的太师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嬉皮笑脸的拜到:“见过师父。”
离怨抬着书卷指到:“你们几个,荀家席面上还吃不够?”
白疾说到:“席面上吵吵嚷嚷。吃得虽好,却也吃不饱。玩也不能好好玩,母亲什么都不让咱们赢。师父是不是也觉得十分无趣,打了个照面捧一捧场,就又躲回家中看书?”
荣长宁的小女儿白锦禾扬起脸,弯着眼睛笑到:“师父躲我们也躲,师父不会小气到几块糕也舍不得吧?”
几张小嘴一搭一和,说得离怨直摇头:“你们几个,跟着白家爹学不到什么好。既然来了就别跑,都进屋去默书。”
白锦禾眉眼一皱,伸出小手拉拉表姐荣晞妧的衣角。晞妧即刻知道,她又贪玩什么都没背,深吸了口气大喊一句:“快跑!”
四个孩子一哄而散,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离怨反过神来,实在忍俊不禁。
……
荣长宁与白楚熤站在百宁侯府的门前,眼看着火红的喜车行至巷口,十里红绸迎风飞。这场面,像极了当初自己离开荣家时一样。想到那时候的长姐、父亲、母亲,心中也不胜感慨。
想着,便不得不攥紧了白楚熤的手:“阿熠,你记不记得当初我嫁给你时什么样来着?”
白楚熤耸耸肩,一脸无辜又委屈的凑到荣长宁身边说到:“反正不是因为钦慕我。”
这一句话真是叫荣长宁又气又笑,一手打在了他手臂上。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新的一茬也长起来了,无论是荣长宁还是白楚熤都明白,他们能求的不多,唯有珍惜才最能为锦添娇。
感念天地怀恩,朝朝欣喜,岁岁平安,年年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