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女,您怎么……来了?”
苏芷的声音很不耐烦,“苏云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能瞒过我吗?”
“是……”那人诺诺,“皇子皇女姐弟情深,必然是没有秘密的。”
苏芷笑的声音很冷淡,戚修能从没听过她这样笑,“想瞒我,死的人是谁他不知道吗?要真在乱葬岗被人发现了,这天都要翻了。”
那个人赔笑,“所以不是要烧了吗。”
苏芷深吸一口气,连看不见她的脸的戚修能都感觉到了她的崩溃,最终还是没对这个宫里的内监发火,而是道:“挖坑,埋了。”
直到此时,戚修能那心中一点小小的,以为苏芷是来救他的期望才彻底破灭。他无声的苦笑起来,是啊,大皇女现在恐怕都不知道他被抓了吧。
她是不是生病了,声音听起来没有往常那样清脆。而且还咳嗽,在城外高地处,能吹这么久风吗?
戚修能觉得自己真是完了,爱着翠知,同时又对和翠知毫不相似的大皇女怀有那么一点感情。一个都放不下,一个都不能选,最后也只是孤身一人。
他静静躺在地上,没有试图说话。白布外的人看见的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白布下他握紧了拳头,青筋鼓起。
其实在知道是苏芷的时候,戚修能曾经冲动过要不要直接坐起来和她相认,但在第一铲泥土盖在身上的时候戚修能身体一凉,清醒了。
然后心直坠入冰渊。
知道皇家这么多事情,她会信我吗?
……会保我吗?
在戚修能没有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前,他也许会很轻易的选择相信,但他现在不确定了。江山比起他,实在是太重了。
苏芷带来的人应该早有准备,一阵下马赶马的声音后开始挖地,泥土有时候会溅到他的身上,凉的,堆得多了点,激得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他听到苏芷的声音:“那边那个……去看一下。”
戚修能瞬间握紧拳头,闭紧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死相’自然一点,在身体能感觉到手伸过来的风的时候,他听到苏芷又说:“算了,回来吧。”
苏芷微微皱着眉,虽然不觉得四弟会那么狠心,但万一这些人和四弟的样子很像呢?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暗卫都是常年做劳力的,打架挖坑不在话下,转眼三个大坑就已经挖好,回去和苏芷禀报。苏芷点点头,一群人便将三个草席统统卷起来丢进坑里,然后迅速掩埋。
苏云府里的人全程都是在一旁围观,直到结束了,苏芷再让人做上不起眼的标记才诺诺上前。一切事情做完,苏芷才舒展眉头,声音也带上暖意,“大家都回去吧,回报的时候不用遮拦,和他说我来了。”
内监应是。
马蹄声和马车声又逐渐远去,乱葬岗恢复了寂静,在一只蛐蛐由东到西跳过去,一只手猛地从土里钻出,惊得它飞快跳进了草丛里。
戚修能在土里费劲的从草席中伸出手解开了草绳,再从草席中费力的坐起来,在差点窒息之前终于拨开了身上的土,月光照在他脸上,戚修能狠狠呼吸着,从土中爬了出来。
还好埋得不深。戚修能心怦怦跳着,死里逃生后心底却是一片迷茫。
他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在他前半段短暂的人生里,竟然没一个能真心托付的人吗?
爱他的,却更爱权势。
戚修能蹲在地上发呆。他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当意识到他手搭着的草席里面是什么时,戚修能猛地跳了起来,一边后退一边双手合十:“勿怪勿怪。”
那张草席当然静悄悄的,就算这样戚修能也不敢多看,赶紧转身朝着一个熟记的方向跑。
常九帮助他跑出来的时候他专门交代在城外破庙放些银子,方便远行,虽然过了这么多天,但戚修能也没有别的去处,只能去碰碰运气。
折腾了大半夜太阳已经露出了半个头,乱葬岗刚好和破庙在两个方向,要去得经过南城门,戚修能到那里的时候已经站了不少等待进城的人,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认识戚家的人,戚修能低着头,想从后面穿行。
“诶你说,戚家这是真的完了吗?”
戚修能脚步一顿,不动声色的站住了,藏在一棵树后面。
“那可不是,这么些年只有戚老夫人支撑着这个家,她一死不就全完了,你看戚家一出事就把孩子卖了吧。”
“卖孩子,可别说的这么难听,八箱重聘呢,这还不叫真爱?”
一对夫妻正讲的兴起,突然一抬眼看到个脸色雪白嘴边带血的人飘了过去,半明半暗的唬了他一跳,喊了“有鬼啊!”拉着妻主就跑掉了,原本打算入城的铜板就这么掉到了地上。
‘鬼’停下不动了,在漫长的沉默后,戚修能蹲下来将铜板抓在手里,一边擦掉和着眼泪的唇边的鲜血,心中暗道:奶奶……
每当他这样唤时,戚修能的奶奶总是微微笑着应他,但是这一次没人再回答。刚到了街口,戚修能远远就看到门上插着的白皤和挂着的白花,差点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闭嘴!”
府门在这时候被推开,着孝服带头巾的人一脸愤怒的走出来,看到戚修能一愣。
戚修能也愣愣看着他,刚动了动嘴唇,戚修能一下推开了他,“走!”
那一下很重,戚修能双眼含泪,“大哥,奶奶她怎……”
“走,赶紧走!”
戚修能双目红肿布满血丝,身型看起来摇摇欲坠,他也有很多话想要问戚修能,但最终只是怒声:“走,不管去哪赶紧走!”
说完好像很厌恶戚修能要进去,回头紧张的看了一眼,将迈出府门的脚收回,迅速的退了回去。
门‘砰’一声在戚修能眼前合上,重的顶上的灰往下簌簌直落,戚修能呆呆站着,没有动。
门上贴着的白底黑字的孝字像是耳光抽在戚修能脸上,他狠狠闭眼,握紧了拳头。
当天光大亮,挑着走着的人布满整条街,已经再也看不到曾经一脸怯懦的少年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