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我好?”沈新桐的嘴巴里轻轻地呢喃出了这几个字,她微微的笑了,刚闭上了眼睛,便有一颗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了下来。
她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进的医院,只知道那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一路搀扶着她,她们的力气那样的大,压根让她动弹不得,她的脸色如雪,身子单薄的仿佛空中的一片落叶,剧烈的颤抖起来。
手术室中,一切已是准备了就绪,明亮而冰凉的器械一一摆放着,医生与护士俱是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看见嬷嬷将她送进来,便有护士上前搀住了她的身子,温声道:“夫人,您不要害怕,手术很快就可以做完了。”
沈新桐的牙关不停地打着颤,她的眸心恍惚,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自己坠入了一个朦胧的梦,压根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她犹如木偶般,被两个护士送上了手术台,她望着头上明晃晃的灯,只觉刺的她的眼睛生疼,耳旁的所有声音却都是那样清晰,医生清点器械的声音,护士们交头接耳的声音,甚至就连挂在墙壁上的钟声,都是一一落进了她的耳里。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待护士上前欲为她扎针时,她却是瞬间清醒了,也不晓得自己是从何处得来的力气,只一把坐起了身子,挥开了护士的手,连鞋子也没穿,就那样冲了出去!
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谁也不能伤害她的孩子!
“夫人?”守在门口的何副官看见沈新桐从手术室跑了出来,当下就是大惊,不等他招呼老妈子,沈新桐已是转身向着楼下跑去,何副官看着,脸色顿时变了,即刻带着人追了过去。
沈新桐不知自己要去哪,医院里的地板冰凉,咯着她的脚,她却也顾不得,什么都顾不得,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让那些人捉住,即便豁出性命,也不能被他们捉住!
“夫人?夫人!”何副官急的满头大汗,念起沈新桐腹中的胎儿,只一面追,一面大喊道:“您还怀着孩子,您不能这样跑!”
沈新桐压根没有去听,她几乎是慌不择路的下了楼,一路上也不知打翻了护士手中多少个瓶瓶罐罐,她的脚受了伤,有玻璃扎了进去,每踏出一步便是一个血印儿,她却仿佛不晓得疼一般,仍是拼了命的跑着,到了一楼时,她已近乎虚脱,她扶着墙壁,一双脚已是抖得不成样子,而身后的脚步声已是愈来愈近,待转过弯,便是能追到了这里。
沈新桐几乎绝望,倏然,一旁的病房有人打开了房门,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生生拽了进去。
沈新桐刚欲惊呼,那人已是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接着便是一道熟悉的女声低低的响起:“新桐,是我啊!”
沈新桐睁大了眼睛,待看见眼前的女子是余薇薇后,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软软的向着地上倒去。
余薇薇一把扶住了她的身子,两人俱是大气也不敢出,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匆匆越过走廊,向着外面追去,待那些脚步声走远,余薇薇才敢说话,她望着沈新桐的样子,只道:“新桐,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薇薇……”沈新桐满眼的泪,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攥住了余薇薇的手,和她哑着声儿开口道:“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余薇薇完全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她迷茫的看着沈新桐,仍是在问道:“新桐,你和我说清楚,你的孩子怎么了?为什么要我去救他?”
沈新桐动了动唇,好容易才说出了一句话来:“他的父亲,不想要他……”
听着这句话,余薇薇顿时变了脸色,她看着沈新桐雪白的一张脸,一双脚上甚至连鞋子也没穿,脚底更是鲜血淋漓的,整个人看起来凄楚到了极点,余薇薇见状,便是银牙紧咬,恨声道:“是傅云深?他这样做怎么能对得起你?你肚子里的也是他的孩子啊!”
“薇薇,”沈新桐虚弱的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求你,替我想想法子,我要这个孩子,我要保住他,无论如何,我都要保住他……”
“傅云深都这样对你了,你还给他生孩子?”余薇薇忍不住斥道,她的话音刚落,沈新桐便是强忍着泪,与她很轻声的道了句:“他也是我的孩子。”
余薇薇咬紧了唇,眼见着好友如此,也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她此番在医院,皆因卓子昂当日中枪后,便在此处疗伤,却不曾想机缘凑巧,能遇见沈新桐。
“薇薇,我求你……”沈新桐的眼泪一个劲儿在眼眶中打着转,除了眼前的好友,她再不知自己还能够去求谁。
余薇薇望着她的眼睛,终是和她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就算拼出我这条命,我也要保住你和孩子。”
沈新桐的眼泪落了下来,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张开胳膊,将余薇薇抱住了。
余薇薇也是环住了沈新桐的身子,她忍着泪,和沈新桐道:“我会想法子,将你送出盛京,可是新桐,以后的路我都帮不了你了,这年头兵荒马乱,你一个人怀着孩子,你又要怎么过日子?”
“没关系,”沈新桐勉强的微笑起来,她拭去自己腮边的泪水,和余薇薇道:“你放心,我一切都会小心的。当初大夫说,只要孩子满三个月,胎像就稳定了,我会好好照顾他,也会好好照顾自己。”
“你个傻子……”余薇薇撇了撇嘴,却是抬起手在沈新桐身上打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她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面哭,一面责骂道:“大傻子,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费尽心思的去保护他的孩子,沈新桐,你是这天下最傻的女人。”
沈新桐听着余薇薇的骂声,便是噙着泪微微笑了,她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肚子,念起那一个小小的孩子,已近虚脱的身子,却仿佛在一瞬间恢复了力气。
行辕。
傅云深听到何副官的脚步声,遂是抬起了头,他的脸色铁青,眼底更是布满了血丝,看见何副官进来后,他的声音沙哑,只问了一句:“孩子拿掉了吗?”
何副官闻言,遂是将头深深的低了下去,“司令,属下该死,手术时,夫人从手术室里跑了出来,属下带着人,没有追到她。”
“你让她跑了?”傅云深的眉头拧了起来,眼底满是凛冽的光。
“是。”何副官吐出了一个字,顿了顿,又道:“夫人……一直不愿意手术。”
傅云深听着何副官的话,有片刻的沉默,继而,他握住拳头,却是在书桌上狠狠地砸了下去,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他便那样坐着,眼底仿佛能沁出血一般,一字字的苦笑道:“她怎么就这么倔,我都这样对他了,她为什么还要保住那个孩子?”
“为什么还要保住那个孩子……”傅云深低哑着声音继续说着,他想起了沈新桐为孩子做的那些小衣裳,想起他拿起的那一件小毛衣,是那样的柔软,他甚至可以想象到,他们的孩子穿上后的样子,可他更晓得,从他决定迎娶顾远霜的那一刻起,他再不配去做那个孩子的父亲。
“为什么……”傅云深的眼瞳中是深沉的痛楚,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只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宽阔的肩头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着,何副官半晌不敢吭声,直到他看见有温热的液体从傅云深的眼睛里滚了下来,他大惊失色,忍不住上前一步,喊了声:“司令!”
他跟随傅云深多年,即便是当年老帅去世,傅云深连夜回国,在傅老帅的丧礼上,他也不曾见过傅云深流泪,而是雷厉风行般的接手了江北军中所有的事务,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傅云深会落泪,这样一个天之骄子般的男人,竟然也会落泪。
傅云深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眼眶中的热潮压下,他睁开了眼睛,几乎不敢再去想沈新桐,也不敢去想孩子,他慢慢的站起了身子,脚步却是踉跄了几下,何副官瞧着,只慌忙上前扶住了他的身子,沙哑着嗓子喊道:“司令!”
傅云深拨开了他的手,他什么也没说,只一步步离开了办公室,向着外面走去,何副官见状,心里只十分担心,刚欲抬腿跟上,傅云深却是一个手势,命他停下了步子。
何副官不敢去追,只得站在原地,看着傅云深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出城的难民中,挤满了男男女女。
沈新桐身着粗布衣裳,满头的秀发俱是笼在头巾中,而那一张秀脸上则是涂满了煤灰,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包裹,里面是两身换洗的衣裳,而在衣裳中,还裹着几根金条,那是余薇薇给她塞进去的,离别时,沈新桐心里惦记着月红,可也晓得如今的情形,她是万万不能再将月红带在身边了,只得托了余薇薇,盼望着她能襄助月红一二。
余薇薇只哭的几乎连眼睛都肿了起来,傅云深的手下封锁了车站与码头,只让她压根没法子将沈新桐从车上送走,只得出此下策,让沈新桐扮做难民出城,念起一路千里迢迢,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不知要受多少苦,更不知有多少磨难在前头等着她,余薇薇每念及此,心里便是难过极了,只一人躲在卧室里哭了半宿。
沈新桐一路上小心翼翼,只担心有人会不小心碰到她的肚子,她的脚伤还不曾好,走了一段路便是钻心的疼,她只咬牙忍着,眼见着快要出城了,就听身后响起一阵喧哗,她回眸看去,就见是一支车队从城里开了出来,道路两旁则是有岗哨开道,说不出的威风,她怔怔的瞧着,就听身后有人说道:“这是哪个大人物出城?这样大的排场。”
“是江北总司令傅云深,他这次要去金陵,亲自和顾小姐求婚。”另一人开口,声音清清楚楚的落在沈新桐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