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与春芳瞧了刚才蔺子桑对待顾焱欢的态度,也知道她不是传言中那样稚拙好惹得。这个时候走到她的面前,都带了一份小心与谨慎,两人一起屈了屈膝道,“夫人万安。”
“我瞧你们的打扮,是大丫头来的?”
“是。”
“既然是大丫头,怎的一点儿规矩都不懂?”蔺子桑指了指她们的衣着,“这衣服既然是大丫头的穿着,怎么这鞋,这首饰都是二等丫头的额做派?别的院子里的二等丫头,到了起居,不用问过我的意思,转眼就是大丫鬟?这是谁的意思。”
她的声音平日里清亮好听,可这会儿随着语气凉下去,却带着一丝威压。
秦嬷嬷垂着头,依旧不卑不亢,她从前做过司元的奶娘,是很有几分底气的,“夫人,这是老奴的安排,春景与春芳从前在养性居的时候,也是十分知礼的,夫人初来府上,没有什么得力的丫头,老奴便想着先将她们调过来,为夫人助一把力,夫人年纪还轻,各种事情……”
“嬷嬷今年几岁了?”蔺子桑打断秦嬷嬷的话,问道。
“老奴差一年五十。”秦嬷嬷有些不明白蔺子桑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五十了,”蔺子桑咂摸了一下,“秦嬷嬷年事已高,明天起去东营城里的庄子上养老罢。”
东营城,里头出名的只有两个尼姑庵,侯府在那儿倒的确有个小庄子。
听见这话,秦嬷嬷脸上平静的神情才出现了一丝皲裂,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反问道,“夫人才来起居,就要将老奴送走,这是什么道理?”
“需要什么道理,”蔺子桑冷眼瞧着她,“我说的话,就是道理。”
秦嬷嬷气结,她沉声道,“夫人别忘了,我可不是起居的人!”
“既然不是起居的人,那就更没有理由呆在起居的院子里了。”蔺子桑淡淡摆手,“来人,给秦嬷嬷收拾东西去。”
春景与春芳僵硬的立在哪里,一动也不敢动。南枝与南叶倒是迈开了脚步,却又因为不知道秦嬷嬷的居所而显得有些为难。蔺子桑看着院子里站着的一众丫头婆子,她的指尖从椅子的扶手上摩挲而过,笑了,“瞧瞧这一院子都是些什么人,我初进将军府,倒处处都是下马威呢,说了一句话,竟是没有人听的?”
下面的人屏息,又是不敢动,又是不知所措。
蔺子桑倒不为这个真的生气,她偏头对南枝道,“南枝,将方才二弟妹送过来的东西拿出来。”
南枝应了,小步跑回房里去了。
“你们这些人的卖身契,我都瞧过了,一半是老人,一半是新人,都是各个院子里挑捡剩下的,怎么,秦嬷嬷,这事情是你做主的没错吧?我与爷住的起居,在你看来就是个挑剩下的地方?”南枝这时候从屋里匆匆跑出来,将手上的东西递给蔺子桑,她低头瞧了一眼,将那一叠厚厚的卖身契拿在了手里,“南枝,让人去外头找人牙子来,今天我亲自重新挑一拨人,院子里的这些,能卖的都卖了,不能卖的,一律和秦嬷嬷一起送去东营城养老。”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安稳的居所,被买进秦阳侯府那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蔺子桑这般果断就下了决定,让一院子刚才还摇摆不定的人,顿时都吓破了胆子。纷纷跪倒在地上哀嚎求饶起来。
蔺子桑自是冷眼不去搭理,断然也不理会秦嬷嬷等老人的告饶与求情,兀自转身回了房。
秦嬷嬷等人见状,心里越发憎恨,匆匆带了几个人,一块往养性居告状去了。
养性居里,老祖宗正也发着火气。
“她说走就走,说来就来,谁给她的胆子?如今这敬茶,反倒要让我找人去请她来了?”老祖宗一早醒来听说了敬茶的事情,就摔了一地的东西,一直骂到了这个时候。
她是知道蔺子桑的胆子的,因此不敢贸贸然去找她,也怕自己吃了亏。
等早上去起居主卧里取帕子的嬷嬷将那一块干净的白色帕子呈给她时,老祖宗简直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白色布是干净的,逃不过两种原因。要么蔺子桑不贞洁,要么两人婚前便有了夫妻之事。无论这之中的哪一种,蔺子桑的行为与娼妓有什么差别?
老祖宗终于按捺不住,打算以此为借口,去拿捏拿捏蔺子桑。
恰在这个时候,秦嬷嬷等一众老奴从外头哭哭啼啼的进来,将事情的前后原委一说,更是火上浇油。
人牙子来的快,起居里原先的那些丫头也都遭了秧。像是春景与春芳这样在别的院子已经做到了二等丫鬟的,年纪也不算小,再被发卖也去不了什么好人家。
人牙子买了其中的一半人,另外一半,蔺子桑一律都送去了洗衣房这样活累工钱少的院子。
这边正挑着新丫头呢,老祖宗那边便带着人浩浩荡荡的来了。
大婚后初见,蔺子桑妥妥帖帖的行了礼,“母亲,昨夜歇息的可还好。”
老祖宗若非秉持着点涵养,这会儿恐怕早已经破口大骂起来,只不过她的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目光里的怒火几乎要吞没了蔺子桑,“实在是不像话,你才进府来,就想立刻改了这将军府的规矩?”
“子桑不敢。”蔺子桑温言笑道,“若是我有做的错的地方,请母亲指点,我自当全改了。”
老祖宗想让人拿出那白帕子,又看见这一院子的人,她到底不愿意让外人以为自己的儿子背上了乌龟王八的名头,于是在生硬的斥退了旁人后,才黑着脸将那帕子扔到了蔺子桑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子桑不知这是什么,烦请母亲指点。”蔺子桑依旧笑容满面,丝毫不为老祖宗的怒气所动。
就是这副样子,让老祖宗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简直气得的血要往心口冲,“你这娼妇!不贞不洁,竟还想做将军府的主母?”
蔺子桑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母亲说的是昨天晚上我与将军的房中之事?”她对此并没有什么羞愧,也并不在意一旁的春分等人闻言就红了脸的神色,“我与爷本就早有夫妻之事,母亲自然不能从昨天晚上的一块帕子上看出什么来。”
“你简直不知廉耻!这样的事情都能如此轻巧的挂在嘴边述说,可知你平时是一个怎样放浪形骸的淫妇!”
“母亲问了,我自然就要回答,怎么母亲反而骂起我来了?”蔺子桑眸色之中带着冷笑,“母亲若真觉得我们做错了,那一会儿我让人去藏书阁把爷请过来,我与他一道向您请罪认错便是,”她说着目光越过老祖宗,看向秦嬷嬷,有些讶异似的道,“秦嬷嬷,怎么还在这儿,莫不是那些个笨手笨脚的丫头还没帮你收拾行装?”
秦嬷嬷被问得脸色发青,不言不语的站在老祖宗身后。
老祖宗又被提醒了另外一桩心头恨,她指着蔺子桑道,“秦嬷嬷为这府里操持了大半辈子,连阿元都是她一手带大的,你到了府上的第一天,连里外情形都没了解清楚,就敢送秦嬷嬷她们走,也不怕往后落下个悍妇的名声。”
“讲规矩好还是讲情分好,母亲应该是清楚的,您若是要问我秦嬷嬷哪里做的不对,我也可以告诉您,然而,您说我送秦嬷嬷她们去东营城养老会落下悍妇的名声,我却不赞同,秦嬷嬷她们为秦阳侯府操持了半辈子,如今我让她们到外头去轻轻松松过个晚年,怎么就成了悍妇?”
这番话将老祖宗堵得哑口无言,她停顿了下,正要开口,却又被蔺子桑给打断了。
“母亲。”蔺子桑上前一步,垂目笑看着老祖宗,“别的不说,您不会不知道,咱们府里,是从骨头芯儿里烂透了的吧?没有旁的补贴,您应该也清楚咱们府上早已快要周转不过来,偌大一个秦阳侯府,京都城里哪一家敢说越过的府第,竟被弄成了这般模样,您说,再不改改,岂不是成了旁人的笑柄?”
老祖宗语塞,她并不清楚蔺子桑是怎么做到才来第一天就看出这府里的玄机。然而蔺子桑说对了,这秦阳侯府早已经从骨头芯儿里开始烂了,若是没有她补贴私房,与从前在南边的那些铺子的收支,要维持这样一个大府已经十分不容易。荣光背后处处都是蛀虫洞,这洞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一个个纵容出来的。
“母亲来了?”另一个声音打断了老祖宗的思绪。司元从后头走来,他草草看了一眼老祖宗身边跟着的人,随意也打了个招呼。
以秦嬷嬷为首的那群老嬷嬷还不清楚老祖宗心里头的波动,她们见司元来了,都仿若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连忙上前向他求情,“将军,夫人说要将我们送去东营城,老奴在将军府呆了一辈子,晚景落得如此境地,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儿啊!”
“新婚第一天,嬷嬷就说这话,可太晦气了!”南枝有些生气,明明是他们一家子都在寻自家姑娘的不是,怎么反而像是她们这边欺负了人一般。
“南枝,不可无礼。”蔺子桑不轻不重的警告了南枝一声,小姑娘哼哼的又低下头去不言语了。
“东营城?”司元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他垂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上的几个婆子,目光里也十分不喜,“秦嬷嬷,有什么不得了的,就提了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