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亦烆被撞得侧身，微微蹙眉，朝那四脚朝地的孩童看过去。
“小欢，让你跑这么快，摔了你怨谁！”女人嗔怒的声腔乍然在封亦烆耳中响起，他未来得及抬头，便看到一抹前浅青色的身形伏落在那小男孩身前，正要拉着小孩子的手臂，把他拉起来。
封亦烆一震，整个身躯都僵在了原地，目光如钉子一般，死死的定在那女人的背影上，唇角颤动，目光来回游移，又落到那已经被扶起来的小男孩身上。
胖嘟嘟粉雕玉琢的脸蛋儿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满脸都写了委屈，目光还依依不舍的看着自己手中被摔在地上弄脏了的糖葫芦。
“谁叫你走路不小心，脏了，扔掉！”女人声音柔柔的斥他。
再听这声音，封亦烆便再也忍不住，往前迈一步，踩在掉落满地的玫瑰花上，朝女人的背影一步一步缓慢艰难的走过去。
“糖葫芦……欢欢的糖葫芦脏了……要吃……”小男孩一脸委屈扒拉，飞起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珠。
“乖，阿妈再给你买……扔了就……”
“阿霄。”
封亦烆几乎是颤抖着声带才能吐出这连个字，一经说出，眼眶便泛起一阵血红色。
背对着他的女人，正要起身，听到这两个字微微僵了一下，一瞬即逝，然后牵着孩子站直，扭头朝男人看过去。
封亦烆垂在身侧的拇指，一瞬掐入自己的食指之上，眼眶里泛着血色的红。
此去经年，人面桃花。
这张脸他在不同的脸上拼拼凑凑，零零碎碎的看过无数遍，梦中梦了无数遍，心中念了无数遍。
今天忽然见了，他心头恍然如闯入梦中，万花飞过，斜光晚照。
“阿霄，你终于肯回来了。”他看着眼前这张梦寐的脸，脱口而出。
女人先是一怔，然后略带疑惑的笑了笑，态度极为礼貌：“先生，您……您说什么？是我家孩子调皮撞了你，”她又低头看了看满地的玫瑰花，淡淡笑道：“这些花多少钱，我赔给你。”
封亦烆一顿，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却忽然心头一沉。
女人穿了一身浅青色的旗袍，上面绣着淡粉浅白相间的清荷，在裙摆处如真的生长于碧波，清瘦的身形比阎霄还要瘦了些，长发一丝不苟的盘卷在脑后，额前还被精致的烫成了波浪弧度，是当下最时兴的妆容打扮。
她的脸也很精致，五官跟阎霄一模一样，可略有薄妆，看上去更妩媚女人了很多。
阎霄日常从不化妆，靠着天生皮肤好即便后来被知道了女儿身，也很少穿旗袍上脂粉。
可眼前的女人，甚至打了耳洞，带着白玉耳坠，一闪一晃。
看她与孩子的穿着，像是有钱人家的年轻太太。
封亦烆跟着垂眸看了看满地的玫瑰花，便道：“好。”
“啊？”
女人不解，有些惊异的朝他看。
“花，不是要赔？”男人看着她，目光一瞬不瞬。
女人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但仍是挂着面子笑道：“多少钱，我赔给你先生。”
“不知道。”他仍看着她，目不转睛。
女人脸色缓了缓，只能好脾气的问：“那我要怎么赔？”八壹中文網
“花是我送给我爱之人，无价。”男人黑色的眸，压抑着翻滚的墨浪。
“呵呵，”女人冷笑两声：“看来先生是故意为难，你也撞哭了我的孩子，弄脏了他手中的糖葫芦，我若说这也是无价，先生该怎么赔？”
封亦烆看着她略有生气的模样，往前半步：“阿霄，我就知道是你，你为什么不肯认我？”
即便是衣着变了，头发长了，甚至容貌都改了，他还是一眼认得，那便是她。
女人眸低微滞，然后又自然发笑，随手塞了他三枚大洋，“先生，花钱足够了。”
她说完，便拉着手里乖巧的孩子离开。
“等等！”封亦烆叫住她。
这次，先回头的是小孩，他停下稳当的脚步，扭头便道：“坏人，碰瓷！”
封亦烆一顿，还是往前跟了一步，对小男孩道：“我还没有赔你糖葫芦。”
小男孩嘴巴一抿，仰头朝自己阿妈看了一眼，虽然眼神里流露出对糖葫芦的渴望，可仍是一言不发，等待命令。
女人回头，瞅了他一眼，便指着街角不远处的小摊贩道：“那边就有，你去买吧，我们在这等着。”
小男孩眼前一亮，眯成了月牙。
不过一瞬间，就不喜形于色，继续端着自己的小表情。
封亦烆却只扭头看着一眼，目光落在小男孩身上，走过去蹲下身子朝他笑着问：“你跟我一起去，先几串大的，好么？”
“好！”小男孩说完，有觉得自己不对，愧疚的扭头朝自己阿妈看。
封亦烆却不管这些，直接把他从地上抱起来，“走，我抱你过去。”
女人自然也只好跟上。
路上，封亦烆问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不答，朝自己阿妈看。
“欢欢。”女人淡淡的应。
“大名叫什么？”封亦烆扭头看着女人。
她抬眸瞅了他一眼，眼底似有暗色掠过，谁也没有察觉，她仍是寻常聊天的模样：“没有，就叫欢欢。”
“多大了？”
“四岁。”
封亦烆神情一滞，喉结也跟着滚动了好几下。
“他阿爸呢？”
“死了。”
“怎么死的？”
“天有不测风云，行商运货，被雷劈死了。”
女人说的……漫不经心，轻轻浅浅。
封亦烆脚步越走越缓慢，最后抱着孩子问：“欢欢……姓什么？”
女人也跟着停下，朝男人直视过去，语调不太和善，却仍是娇柔的调子：“这位先生，我孤儿寡母，你问这么细，初次见面，居心纯良么？”
封亦烆心中多想说，当然不纯良，即便你不是阎霄，长了这么一张脸，他也愿意天天看，更何况，他此刻心中已经断定，八九不离十，就是她了。
那么……这孩子？
他目光一转，便发觉怀里的欢欢也正一脸敌意，虎视眈眈的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