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悠扬优美,充满了思念与向往。
霍琛在霍萧寒身后站了许久,始终不敢出声打扰。
终于,乐声停了下来。霍萧寒坐在坡上,没有回头,只轻轻说道:“琛儿,你想念洛都么?”
霍琛想了想,认真说道:“洛都已经没有我的亲人了。因此,我哪里都不想念。只要跟在大将军身边,便是最好的。”
曾经的慕容华琛,他所有的亲人,不管是他恨的,还是他爱的,都已离去。
他如今只想好好地活着,在霍大将军身边做一名称职的侍卫,这便是他对五姐最好的交待。
身为逆臣之女的五姐慕容映霜,在那次太尉兵变中跳崖,却并没有死去。后来,皇上巧妙地安排她以大将军霍萧寒妹妹的身份重新入宫,被封为后,还诞下了小楚王轩辕韧。
他只知道,自己和五姐从此都姓霍。
他亦清楚,当今太子轩辕纬和小楚王轩辕韧,都是皇上与五姐的亲骨肉。而皇上轩辕恒最深爱的皇后,始终是他的姐姐霍霜儿。
然而,红颜薄命。五姐虽然名正言顺地成了皇后,却难逃命运的捉弄,无法与皇上长相厮守。
“我的至亲之人都已离去。今后,大将军在哪里,琛儿的家就在那里。”霍琛轻声说着,像是在向最关爱他的五姐告慰。
“至亲之人的离开,或许在一开始,你并没有太深刻的感觉。你并没有意识到,你已经失去了那么多。可是,随着日子流逝,但是当你有了喜悦或悲伤,想要找她分享之时,那人却已不在,这大概才是一个人真正的离开。”
听着霍萧寒落寞的声音,霍琛不禁好奇地抬头看去。
大将军是在说他和他的五姐,还是在说大将军自己?
“那不是一瞬间的痛彻心扉,而是日积月累的孤寂。这种孤寂,有时甚至会让你,再没有勇气一个人走下去……”霍萧寒继续说道。
霍琛终于听明白,大将军是在自言自语。他说的,完全是他思念大将军夫人的心事。
“人总是在恩惠失去时,才意识到恩惠曾经的眷顾。你知道么?”霍萧寒说着,突然转过头来问他。
霍琛愣了一下,安慰道:“大将军,我们明日起程洛都,您就可以去做您想做的事了。”
“是。西北、西南、东北边关,如今皆已平定。再也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止我去做想做的事了。”霍萧寒轻声道,声音却是无比苍凉而感慨。
整整四年,每一个被孤寂和痛苦啃噬心灵的日日夜夜,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
没有经历过他这种痛楚的人,不会懂得他的苦。而在四年前的自己,也同样不能体会这种苦。
支撑着他忍受着内心的焦灼与孤寂,在东北边关运筹帷幄,与北卑新帝斗智斗勇的惟一念想便是,只有灭了北卑大军,他才可以班师回朝,然后去做他想做的事,寻找他想寻找的人。
二十日后。
洛都朱燕大街热闹非凡,百姓奔走相告。
时隔五年有余,神威大将军霍萧寒继上次平定西北之后,又再平定东北边关,率领凯旋大军班师回朝。
洛都又再出现万人空巷的景象。皇帝轩辕恒率文武百官在东亭酒楼的二楼回廊上,迎接大军入城。
一时,全国上下,民心振奋。
朝堂之上,隆重其事。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霍萧寒为首的凯旋将士论功行赏,封官加爵。
一轮加官厚赏之后,终于轮到大军最高统帅霍萧寒。
霍萧寒行前,拱手行礼,准备接旨。
“神威大将军,论官职,你已是加无可加;论金银财宝,朕也知道,并不是你之所喜。但你是最大的功臣,必须厚赏。朕只有封侯这一招了。想要哪里的封地,你直接开口吧!”向来威严深沉轩辕恒,终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霍萧寒立即跪地:“皇上,臣谢绝封侯,也无需金银财宝,高官厚禄。皇上若真的要嘉奖臣的战功,臣只有一个要求,请皇上成全。”
谢绝封侯?
不光轩辕恒,所有文武百官,都不禁大惊失色。
“什么要求,你且说来听听。”轩辕恒沉声道。
霍萧寒从身上取出可调令边关百年大军的虎符兵印,双手高高捧起,道:“臣有一未了心愿。希望皇上可以恩准臣挂印辞帅,免去臣这神威大将军的职责。臣将感激万分,从此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闻言,众人又是一惊,皆议论纷纷。
谢绝封侯,挂印辞帅。这霍萧寒是不是疯了,还是打仗打傻了,在跟皇上开玩笑么?
“荒唐!大将军乃东昊立国以来最高军事荣誉,是得此荣誉者终身的封赐与职责。即使身为大将军者薨了,这终身的荣誉与职责也仍在。你让朕免了你的大将军,是要陷朕于不仁么?”轩辕恒冷色道。
“皇上,臣不敢。”霍萧寒道,“无论如何,臣只求皇上收回帅印。”
“此事绝无可能!”轩辕恒当着众臣的面,冷然拒绝,“你且说说,你的未了心愿是什么吧!”
霍萧寒低头静默一瞬,复抬首道:“臣的夫人因对臣有些误会,离家四载,一直未归。臣欲辞去一身职责,天崖海角也要找到她。”
众臣闻言,又是悄悄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确实,整个洛都谁都知道,那个以骄蛮任性出名的无忧长公主,霍萧寒的大将军夫人,四年前便离开了洛都,但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朕听闻,无忧长公主离开霍府之时,不是给你留下了一封‘放夫书’吗?”轩辕恒不动声色说着,明显是要将霍萧寒一军。
放夫书?
忍不住好奇的群臣们,又是一阵相互打听的低议。
他们可未曾听说过,皇宫与大将军府竟有过这样的秘密。原来,无忧长公主还曾给霍大将军写了休夫书呢!
“皇上,臣活了将近二十八年,只听说世间有‘放妻书’,从未听闻过东昊还有什么‘放夫书’的。无忧长公主即使真的写过,也不过是写着玩耍而已。臣岂敢当真?”霍萧寒冷静说道,“臣与夫人的婚姻,乃皇上颁下圣旨所赐。君无戏言,更无可以随意更改的圣旨,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女子写着玩耍的什么‘放夫书’,便可以更改得了的?若然如此,皇上圣威何在?”
原来,那什么“放夫书”,是那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无忧长公主写着玩耍的,怎么当得了真?
众臣闻言,暗暗点头。
轩辕恒冷颜沉默。
他记得霍萧寒四年出征之前,也不肯承认那“放夫书”,还说他轩辕恒是一时下旨赐婚,一时下旨废除婚约,是“自打耳光”。
比起那次的言语冲撞。今日朝堂之上,霍萧寒的话已说得很有分寸了。
沉思半晌,轩辕恒终道:“这神威大将军之职,你这辈子,做梦都别想辞去。但是,既然你有未了心愿,朕便给你一年时间。去吧!一年之后,你必须回来履行你的职责。朝堂军政之事,你不可丢开太久。”
“皇上……”霍萧寒还想再恳求,却知道自己再求也是无用,“臣谢皇上隆恩!”
“去吧!去把无忧长公主带回洛都。朕,也想念她了。”
“是,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