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蕊娘你说。”吴婆婆一口答应,花蕊娘左右张望了一圈,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便低声说:“我送婆婆回去,到你家了再说。”
吴婆婆见状也不多问,点了个头便牵起她的手,同赵氏一齐往村西头走去。
到了吴婆婆家,赵氏领着花蕊娘上里屋坐了,又从一旁的柜子里掏了两个干了皮的大石榴出来递给花蕊娘。
“蕊娘折腾这大半晌还没吃东西吧?婶子我给你下碗面条去。”
花蕊娘知道赵氏这是怕她有啥话不方便说,所以特意避开。心下感动的同时立刻站起来拉着赵氏坐下:“婶子不用,这事儿也得托您。”
赵氏有些意外,看了看花蕊娘便笑着道:“啥事蕊娘你说吧?”
花蕊娘看着面前的两人,一个满脸关切,一个笑容温暖。那眼神里,完全没有对于她会提什么样要求的担忧,仿佛不论她说什么,都会立刻应承。
谁说世态总是炎凉,这世上总还有这么一些人是掏着真心对你,不会因为你的家世钱财而改变。
当然这样的情分,是极为稀少的,所以越是这样,越显得难能可贵。
花蕊娘发现自己走了神,立刻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往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靛蓝白花的钱袋和一个小布包。
原本有些鼓鼓的衣裳立刻有些蔫了下去,花蕊娘拍了拍衣襟,抬起头来对着吴婆婆和赵氏咧嘴一笑:“我想让婆婆帮我把这些银子收着。”
说着花蕊娘就将布包和钱袋搁到面前的小木桌上,先是打开了布包,又接着捻开钱袋,将里面的银子哗啦啦倒了出来。
“蕊娘,你咋有这些钱?”吴婆婆吃惊不小,立刻问了一句。
“朗哥儿藏了块玉牌,本来准备拿去当,结果在路上让马踩碎了,然后别人赔了一块玉佩,比原来那牌子值钱。”花蕊娘呵呵的笑着,看着眼前这些银子,她突然觉得底气十足。
“可不少,够买两三块地了呢。”吴婆婆也看得高兴,伸手就捏了一下花蕊娘的鼻头,假意嗔道:“鬼丫头,真是够精灵的。”
赵氏却想得比吴婆婆多些,立刻放低了声音道:“这银子,你不想让你大伯知道?”
“恩,”花蕊娘收了脸上的笑容,闷闷地点了下头:“我们刚回来那天,我大伯娘听说当了朗哥儿的牌子,就来问我讨过钱,说是给我爹娘办丧事用……”
“跟钱眼一天生的这是,问小辈讨钱,也就她做得出来。”吴婆婆立刻瞪了眼,忿忿不平地骂了两句。
“娘……”赵氏拉长声调看了吴婆婆一眼,又转向花蕊娘问道:“这钱我们替你收着,你是想买地还是平时拿出来凑手?”
“谢谢婶子,谢谢婆婆,”花蕊娘听到赵氏答应了,欢喜得冲她们俩一人弯了个腰。吴婆婆连忙乐呵呵的将她拉起来:“啥谢不谢的,不就顺手的事儿。”
“可不光是这样,婆婆你听我说完。”花蕊娘摇了摇头,又轻轻咬了下嘴唇,才下定了决心道:“婆婆,我想带着朗哥儿他们几个,从大伯家搬出来。”
“啥?你要分家?朗哥儿才九岁上,分家了你们要咋过……”吴婆婆又吃了一惊,见花蕊娘面上神色坚定,便定神问道:“你跟姨太太商量过了?你大伯他能同意?”
“这些我都还没想好,婆婆,婶子,今天你们也瞧见了,咱们几个年纪小干不了什么活,长住我大伯家他心里肯定不乐意。”花蕊娘没有说得太深,只怕不止不乐意那么简单,住的时间长了,说不定自己几个没提出要走,他就能直接把人撵出来。
“不过,婆婆你放心。”花蕊娘抬起头来,一双本来就有神的大眼睛晶亮晶亮的:“我和云娘会打络子,姨娘原来也做得一手好绣活。朗哥儿年纪虽然小,也听话懂事,咱们一家人只要好好使把力,这日子总能过下去。”
吴婆婆和赵氏沉默了半晌,赵氏突然轻轻吸了一下鼻子,语气酸涩地开口道:“难为你这么小……”
“可怜的孩子,”吴婆婆突然伸手将花蕊娘揽进了怀里,手上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花蕊娘身子颤了颤,吴婆婆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桐油味,直叫人嗅得眼睛发酸,只恨不得在这满是温暖的怀抱里大哭一场。
“厉大叔不是常往镇上去?我想托他替咱们看看哪儿有赁出来给人住的房子,”花蕊娘往眼睛上抹了一把,抬起头来接着说道:“县里太远,又难免有人说闲话……镇上最合适,人家户多,要做点活计或者买卖个东西都方便。”
“恩,”吴婆婆思索着点了点头,又接口道:“就是合适的房子不好找,等你厉大叔回来我就跟他说。”
“能住人就行了,咱们现在也不挑这些。”花蕊娘紧着补了一句,直听得吴婆婆和赵氏又润了眼角。
“还得等着朗哥儿病好,大夫也说了,他这几天受不得折腾。”一想到花玉朗的病,花蕊娘又忍不住皱了眉头,心里越发确定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样也好,远香近臭,不在一处,说不定还能亲一些。”吴婆婆跟着叹气,想着想着便拧紧了眉头,不住地摇头道:“你大伯这个人呐,花架子。以前你爹还在的时候,他可不是见谁都抬着脑袋的,就爱听别人说他好。这心呐,也不知道是咋长的,你爹在的时候可没少往老家伸手,他家房子那屋子那瓦,花的不都是你爹的银子,咋就半点不念好……”
“不就是纸老虎一只,”想起花庆余在吴婆婆面前的样子,花蕊娘噗哧一下笑了出来。赵氏忍不住跟着轻笑了一声,连忙轻轻低了头,眼角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咋说话的呢,那始终是你大伯。”吴婆婆作势板起脸,见花蕊娘笑得灿烂,便绷不住散开来乐呵呵地笑道:“这人啊,自己行事亏,也怨不得别人说。”
“可不是,刚到的头一晚,我去后院舀水,听见我大伯跟大伯娘说,替咱爹咱娘办丧事是为了挣礼钱。”花蕊娘想起在窗下听到的那些话,心头又窜起了些火气:“怪不得大伯娘过来问我讨钱,我去问大伯他说银钱啥的不用我们几个小娃娃操心。倒是打的好主意,既赚名声又得银子,他还怕我去问他讨那礼钱呢。”
“你大伯好歹也是念过几天书的人,咋还想到要从这上头发财了?”赵氏惊愕得嘴都合不拢,一愣一愣的看向花蕊娘。
“啥人都有,真是啥人都有,”吴婆婆听得直摇头,气哼哼地接过话头道:“你那大伯娘算是个厉害的了,她那张嘴,啧啧……这村头寨里的谁不怕。就恨不得人人都见识她那刻薄尖酸样,可就这样还得被你大伯拿得死死的,是为啥?你大伯这个心眼哟……”
“索性如今蕊娘也有了主意,这银子也有,暂时安顿啥的不用愁。”赵氏怕她俩越说越远,连忙站起来打了圆场:“你俩再说说话,我给朗哥儿蒸蛋羹去,等下蕊娘你直接拿着回去。”
“谢谢婶子。”花蕊娘发自内心地感激了一句,赵氏摆了摆手,又指着木桌上的两个大石榴道:“再说啥谢不谢的就外道了啊,蕊娘你剥石榴吃。”
“哎,”花蕊娘干干脆脆地应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立刻往装桌上的布包里捏了一块银子递给赵氏:“婶子,这是刚才给大夫的钱。”
“你这孩子,才说你外道还真外道起来了,赶紧收着收着。”赵氏看也不看,立刻将她挡了回来。
“婶子你听我说,”花蕊娘坚持着将银子往她手里放,转过身来对着吴婆婆道:“婆婆,我知道你们是真心疼咱们几个,也知道咱们现在艰难。”
听到她这么说,吴婆婆就轻轻点了下头。花蕊娘扭头看了赵氏一眼,回过头来接着说道:“可正是因为咱们现在艰难,才更不能要你们出这个钱。万一伸手成了习惯,往后咱们要想独立起来更难,这个头,不能轻易开。”
见吴婆婆张嘴要反驳,花蕊娘连忙跟着道:“我现在还有银子,要是真的一文钱拿不出来,我自然不会跟你多客气。婆婆和婶子这份心,蕊娘是知道的,你们待蕊娘几个好,蕊娘更是看得明白。”
赵氏为难地拿眼看着吴婆婆,吴婆婆沉吟了片刻,才向着赵氏道:“收起来吧。”
花蕊娘连忙将银子塞进赵氏手里,面上顿时露了个笑:“可别嫌蕊娘事多,这刚好一两,思良哥不是在宗家祠堂念书?过两天还得麻烦他帮忙抓药回来。”
“哪儿就能嫌你事儿多了?这小模样瞧着欢喜还来不及。”赵氏眯眼笑着,伸头在她头上揉了揉,这才转身捞开门帘出去了。
花蕊娘坐回桌旁和吴婆婆说着闲话,一提到花蕊娘的父母,两人都有些红了眼睛,连忙左右寻些有趣的事儿岔开了去,屋子里倒是一阵乐呵呵的声音。
一会儿赵氏便端了满满一碗面条进屋来,叫花蕊娘赶紧趁热吃。花蕊娘见面条上头还摊着一个金黄的煎蛋,立马抬起头来甜甜地道了个谢。
等到花蕊娘一碗面条吃光,赵氏又提着个大木盒进来,说是给花玉朗蒸好了蛋羹。见桌上的两个石榴没动,便叫花蕊娘揣着回去。
花蕊娘一手提着沉沉的木盒,一手捧着两个大石榴,脚步轻快地走回村东头来。吴婆婆答应帮忙可去了她心头一块大石,往后自家撑门户过日子就不用看谁的眼色了,这般想着,花蕊娘的嘴角就不自觉地现了笑意。
“姐你怎么才回来?大伯娘去搜咱们屋子了。”花云娘站在银杏树旁边张望着,看见花蕊娘便急急忙忙地飞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