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围观的人可都统统闹了个不明白,见秦氏哭得伤心,她们倒也不好再开口,一时之间弄了个鸦雀无声。
“是大伯娘打我姐,不光打我姐她还打我,她听说咱们家收黄豆做买卖,跑上门来说咱们偷了她的银子……”
花云娘从田坎上跑了过来,她身后跟着赵氏和吴婆婆。瞧她满脸的泪痕,围观的人又忍不住对了个眼色。
花蕊娘心里头立刻明白了几分,马上抬起袖子往眼睛上使劲擦了几下,直到把双眼都揉得又红又肿了,才抬起头来委委屈屈地说道:“我们哪有偷什么银子,咱们分家出来可是一口粮食都没分到,这做生意的钱,都是吴婆婆一家帮的。大伯娘要咱们把收黄豆做吃食的生意让给她做,咱们不肯,她才说咱们偷了她家银子。”
反正就是诬赖你了,索性一次诬赖个够。
围观的人脸色一变,顿时看向秦氏的眼里都带了几分不屑。
“偷银子?啧啧,这败坏名声的话可不能乱说啊……”
“可不是,几个小娃子光着身子分出来,住的房子还是厉家帮的呢,还不兴给人条活路走。”
“她花家那院子可看得贼紧,连条黄狗都跑不过去,咋还能让人给偷了银子……”
要怪也只能怪秦氏平日在村子里口碑不好,围观的村妇们几乎是众口一词的倒向花蕊娘她们这边。
这就是所谓的“受伤的鹿”理论:一头受伤的小鹿和一头老虎在一起,任谁看见也会觉得是老虎欺负了小鹿,而绝不会有人认为是小鹿欺负了老虎。
秦氏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神里早就将花蕊娘剜成了碎肉。
花蕊娘暗笑了一下,心头又稳了几分。
她向前小心翼翼地迈了一步,扮了十分的哭腔道:“各位婶子婆婆都知道,咱们家没有壮劳力,住的屋子都是吴婆婆家的。刚分家出来那会儿,连床铺盖卷都没有,全赖了吴婆婆一家的帮扶。如今好不容易寻摸了条路走,咱们虽然年纪小,但也是日日要吃,日日要穿……”
秦氏眼珠子一下变得血红,张开胳膊将拦住自己的两个村妇使劲往旁边一甩,挣着狠命的就要扑上来抓花蕊娘。
“不要打我姐……”花云娘跟着尖叫了一声,急急地就往花蕊娘这边跑,却不想脚下一滑一个跟斗摔在地上,一张本来就花兮兮的小脸就显得更加可怜了。
“秦小荷。”吴婆婆简直是盛怒,往前踏出一步将秦氏隔开,有那眼明手快的村妇,连忙从后面将秦氏拖住。
花蕊娘松了口气,接着就哭诉道:“按理说大伯娘是长辈,她开口要咱们的生意,咱们当小辈的就应该给才是。可咱们一家就指着这么条活路,云娘日日打络子,手指头都磨肿了……”
旁边的人都止不住地跟着叹气,有那好打抱不平的人立刻开口道:“她大伯娘这事儿可不地道,分都分家了,手再长也不能再往几个小娃子身上伸吧?”
“啧啧,真是蚂蚱腿上挖肉吃啊,几个小娃子,那外姓人看着还嫌可怜呢……”
同情弱者,本来就是人的本能。
花蕊娘暗自冷笑了一下,对付恶人,唯有你比她更恶,一次叫她知道害怕,她才不敢再接二连三地欺负上来。
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自保,亦是人类的本能。
一味的忍让、退缩,对于毫无羞耻自省心的人来说,只会越发助长她的气焰,只会越发的让她认为,你就是个软包子,白欺负了也没事儿。
花蕊娘装模作样地抹了一把眼泪,走到花云娘身旁来将她扶起。又故意用小声,却又足够让周围人听到的音量问道:“疼不疼?不怕了,有婶子婆婆们在,她们会替咱们做主……”
“就是,这事儿可不是啥家务事了,咱们落山村容不下这种毒心的恶妇,得去找里正来。”有那平时厌恶秦氏的人就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
言多必失,达到效果就够了。花蕊娘深深吸了口气,装作茫然无助的样子抬起头来。
“蕊娘你们别怕,啥亲戚长辈的,没有这样的道理。自家亲亲侄子侄女不说帮扶,咋地也不能再把那污水胡乱往你们头上泼。”田老婆子往前踏了一步,跟着大声道。
“就是,花家都分家恁久了,你们没收黄豆之前咋没听说你们偷了银子……”
“打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造了啥大孽。”
秦氏被几个村妇拉住动弹不得,愣了半天,才张开嘴巴大声哭嚎起来:“没王法了啊,没王法了啊……明明是我挨了打……打得我一身骨头都疼啊……”
旁观的人听她这么一哭,面上纷纷现出了鄙夷的神色。
“啧啧啧,这还真是稀奇了……让两个小女娃子打,啥人才说得出口这样的话啊……”
“就是,一张脸皮都抹下来揣兜里吧……”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秦氏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挨打的是自己,被诬赖的人也是自己,咋到了别人口中就红口白牙变了样了?
“咳……我老婆子也说一句,”吴婆婆干咳了一声,大声道:“按理说,这是家务事,咱们外姓人也管不上。可咱们村这么多年,任是哪个也没有见几个小娃子孤苦无依,就眼看着随人欺负的道理。”
“可不是,今天这事儿不好好说道,啥人都把自己当村里的霸王了呢……”旁观的人就出声附和。
吴婆婆点了点头,转头向着花蕊娘道:“蕊娘你的意思呢?”
“婆婆,我怕……”花蕊娘一把扑进了吴婆婆怀里,睁着红红肿肿的双眼道:“我只要大伯娘不卖云娘,不打云娘和朗哥儿。云娘还小,她要卖卖我,可我不愿意给老头子做妾,她卖我当丫鬟都成……”
人群里头大多数人听到花蕊娘这么一说,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那知道内情的人,就开口将花云娘差点被卖去做小妾的事儿说了一遍。
这么一来,围观的村妇看向秦氏的目光就不止是鄙夷,更有甚者,直接退离了她好几步,仿佛靠近一点儿,那黑心就会传染到自家身上来。
“你个丢人现眼的败家婆娘……”
人堆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花庆余黑沉着一张脸,不客气地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他家有块地就在离村西头不远的田坝上,花庆余原本正在哪儿做活,隐隐约约听到村之里头有声音,他不抬头张望还好,一张望顿时傻眼了。
那披头散发的女人,不正是自家那位婆娘?
花庆余提着锄头就往这边走,眼看着这边围的人越来越多,花庆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也禁不住有些发慌。
自家那婆娘的一张嘴,他是比谁都清楚的。秦氏大白天光的在这儿能干啥?花家二房那几个的院子可不就在附近……
等到他走到近前,听到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的正在议论花云娘的事情,他脑袋里立时“嗡”地炸了一声。
要知道,在庄稼人的心目中,你性子泼辣一点,哪怕是嘴上不饶人,甚至是在家与公婆吵与丈夫动手,那都还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但买卖子女这种事情,也只有那不要脸的破落户才能干得出来。
当初花蕊娘她们分家的时候动静颇小,她们和吴婆婆一家又都不是喜欢宣扬的人家,这件事情村子里知道的人本来是不多的。
可是今天这一场大闹下来,恐怕不用等到明天,这事儿就得四面传开了。
花庆余一直所追求的脸面,在一刻,可以说是全盘尽失。
他黑沉着一张脸,看向秦氏的眼里,说不出是怒气,还是别的什么。
“当家的,当家的你替我做主啊。两个不要脸的小毒妇,她们打我,下好狠的手呐……”秦氏像是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了救命稻草,拉着花庆余的衣襟就放声地哭开了去。
花庆余脸颊上的肉抽了抽,忽然胳膊一扬,抡圆了手往秦氏的脸上狠狠抽去。
“啪!”
秦氏彻底被打蒙了,脚下趔趄了几步,捂着脸半天回不过神来。
围观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一个出声相劝的人都没有。
“还嫌没把我这张面皮丢光?我咋就摊了你这么个败家婆娘……”花庆余简直是暴怒,揪着秦氏劈头盖脑地接着又打了下去。
花庆余是常年做惯了农活的人,手上力气本来就重,他这一动手,就跟花蕊娘她们几个那小猫力气没得比。
秦氏连哭都顾不上了,双手抱头就四处窜着躲。这下几个年长的妇人可再也不能假装没看见了,赶紧走上来连哄带劝的将花庆余拉开。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不活了啊……老娘给你生儿子,苦天拨地一辈子就没捞着啥好,还帮着两个小毒妇来欺负咱……”秦氏是真伤心了,跳脚哭着就要往人群外头跑。
指责归指责,花庆余一上来就下这么重的手,围观的人当真怕秦氏想不开,有几个妇人连忙跑上去将她抱住。
花庆余张大着嘴喘了两口气,一双眼睛忽然狠戾戾地往花蕊娘身上剜了过来。
花蕊娘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一股凉意蜿蜒着就爬上了脊背。
秦氏纵然可恶,花蕊娘也的确是存了要好好给她个教训的心思。可花庆余一上来,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对自家媳妇下这样的狠手,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