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和厉大推着空的板车走出镇子,远远的就看见花蕊娘站在石拱桥旁边的柳树下。赵氏连忙冲着她招了招手,催促着厉大快速地走了过去。
“成了,正好那做木匠的兄弟也在,样式啥的我都跟他交代好了。”厉大就赶紧汇报情况。
“谢谢厉大叔,辛苦大叔和婶子了,”花蕊娘怀里抱的东西太多,累得她直呼哧呼哧直喘气。
“啥话不能等会儿再说,没看见蕊娘这拿都拿不动了?”赵氏嗔了厉大一句,又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厉大连忙伸手将花蕊娘怀里的东西接了过来,回身放到板车上码好。
花蕊娘轻轻一笑,赵氏夫妇感情极好,时常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这样自然亲昵的情绪来。不像有些人家,要么是相敬如宾,要么是等级分明。
“又买啥了这是?”赵氏拍了拍手,把花蕊娘也抱到板车上坐好,指着板车上的东西笑着问道。
花蕊娘将板车上的筐子和几个空的麻布袋子挪了挪,调整了舒服的坐姿,才向着赵氏回道:“给朗哥儿的笔墨纸砚,别的都是吃食。云娘爱吃酱鸡翅,也给她买了一包。”
说着花蕊娘便从包袱里面掏了三个芝麻饼出来,自己嚼了一个,顺手将另外两个递给赵氏。
赵氏分了厉大一个饼,又帮着他将一边车把扶稳了,好让他腾出一只手来吃。这才一边咬着饼,一边向着花蕊娘笑道:“咱们跟着你都吃成五香嘴了。”
“人生在世,吃穿二字嘛……”花蕊娘嘻嘻一笑,伸手抹了抹嘴边的芝麻,冲着赵氏含混地说道:“咱们这么辛苦的折腾是为了什么?得先把自家犒劳好了,才有动力。”
“啥话你说着都有理,”赵氏笑着摇了摇头,庄稼人的思想可不是这样的,在她们看来,只要吃饱能有力气干活就够了,至于吃的是什么,就不用那么讲究。
一路慢腾腾地摇回落山村,花玉朗早就在篱笆墙边张望了好久,看见花蕊娘她们从小路上出现,马上哒哒地跑着迎了上来。
花蕊娘跳下车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和他一人抱起一个包袱,冲着自家的院子走了过去。
“蕊娘,待会儿收拾好咱们再过来啊。”赵氏冲着她喊了一句。
“哎,”花蕊娘笑眯眯地应了,这才转身进了自家的院门。
“姐,给我买墨水和毛笔了没?”花玉朗将手里的包袱看了又看,一脸紧张地抬头问花蕊娘。
“当然买了,”看来他自己对念书的事情也很上心,花蕊娘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朗哥儿自己想不想去念书?”
“当然想了,”花玉朗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一张小脸笑得皱成了一个包子。
商姨娘和花云娘都坐在院子里面,看见花蕊娘进来,纷纷站起来帮着接过她手上的包袱。
“回来了?衣裳都做好了,蕊娘你待会儿去试试合不合适。”商姨娘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语气温温地说道。
她们几个的衣裳,还有新床的被子都是赵氏帮着做的。但是商姨娘讲究,做好成衣以后又琢磨着要在上面绣点花样,她手脚确实利落,两天功夫就全部弄完了。
花蕊娘点了点头,放下包袱接过花云娘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才道:“云娘你怎么还在打络子?咋不去找小兰玩?”
花云娘的面上立刻浮现出几分羞赧之色,扭了扭手指头才轻声道:“我也想帮着挣银子……”
“咱们家现在不缺这点,”花蕊娘笑了笑,又马上赞许地冲着她点了点头:“不过云娘好样的,有志气。”
花云娘得了自家姐姐的表扬,高兴得弯着嘴角笑了起来。这边花玉朗已经将放在桌上的包袱全部打开了,一边不住地摩挲着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副跃跃欲试的摸样。
“饿了吧?”商姨娘麻利地将买回来的吃食搬进灶间里去放好,又端了一碗鸡蛋炒饭出来递给花蕊娘:“我们几个刚吃过了,这是给你放在火上留着的。”
刚才虽然吃了芝麻饼,但闻到这香味扑鼻的蛋炒饭,花蕊娘还是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她连忙接了过来,又笑眯眯地回了一句:“谢谢姨娘。”
商姨娘抿笑着点了点头,回身招呼花云娘和她一齐去将剩下的东西归置好。
“姐,是不是等下就去学堂见夫子?”花玉朗贼兮兮地凑了过来,一脸期待地看着花蕊娘。
“嗯,”花蕊娘嚼了一口饭粒,顺手就用筷子头在他脑袋上敲了敲。
花玉朗摸了摸被她敲到的地方,“嘿嘿”一笑便转身道:“那我要去换新衣裳,”说着就一溜烟地跑进屋子里去了。
花蕊娘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甜丝丝的笑意。
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辛苦之后回到家,看到家人的笑脸了吧?
尤其是这样带着希望,带着对未来憧憬的笑脸。就是再多的疲乏,在这一刻,也能一扫而空。
花蕊娘歇息了一会儿,赵氏和厉大也收拾完从菜园子里走了过来。赵氏留下和商姨娘她们一起挑选接下来发豆芽需要的黄豆,花蕊娘则带着花玉朗,跟着厉大去宗家祠堂。
因为这次发的豆芽数量多,花蕊娘不放心地交代了她们好些注意的地方。直到赵氏都笑她是小老太婆唠叨了,她才不好意思地出了门。
宗家祠堂离落山村没有多远,出了村口绕过一块大田坝就到了。
“这么大一块儿田地,都是宗家一家的?”一路上厉大就捡了些宗氏族里的事儿跟她们说,花玉朗听到面前这么大一块儿田坝都属于宗家,立刻惊奇得睁大了眼。
厉大憨厚地笑了笑,一脸羡慕地说道:“这还不算啥,听说宗家现在的大老爷,可是在府城做着大官。你们来得晚没瞧见,上次宗家嫁姑娘,嫁妆都从寨子门口排到了瑜棠镇上。”
这太夸张了吧?花蕊娘也忍不住咂舌,厉大仿佛见她不信,又补充道:“那次全村的人都出来看了,啧啧,光是送嫁的人穿那衣裳,咱们一辈子也买不上。”
花玉朗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捏着小拳头许愿:“我也要给我姐挣这么多嫁妆。”
花蕊娘早就过了知事的年纪,厉大倒也不好接着这话说什么。花蕊娘“噗哧”一笑,顺手就在花玉朗的脑袋上敲了敲:“我要那么多嫁妆干嘛?”
花玉朗还要接口,脸颊上又接着被自家姐姐拧了一下,便揉着脸颊,“嘿嘿”地笑开了去。
远远的就看见了一座高大的牌楼,走到近前花蕊娘才发现,这座牌楼是汉白玉雕成的。上面刻了许多的文字,大意就是太宗皇帝赏赐,以及歌颂功绩云云。
光是看这座牌楼,便可以想象得到宗家昔日的辉煌。花蕊娘眼睛眨了眨,脑袋里忽地冒出一个人来。
在这样的世家大族里面,他还真是个另类啊……花蕊娘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惹得花玉朗好奇的将她看了又看。
宗家祠堂的族学就办在祠堂旁边的,是一处两进的小院子。四边都栽着大杨树,倒像是一个读书的好所在。
到了门口,厉大先去寻了厉思良。一会儿厉思良就迎了出来,招呼着她们往院子里去。
“夫子不喜欢吵闹,朗哥儿可要小心些,”厉思良嘱咐了她们一句,领着她们穿过外院,到了里面的一处厢房门口。先是规规矩矩地站住了,才伸手极为有节地叩响了门。
看来这位夫子是个规矩森严的,花蕊娘突然就有了几分担忧。花玉朗从小可都是由父亲亲自教导,也不知道突然之间,能不能受得了这样的束缚。
花玉朗似乎也有些紧张,先是攥紧了自家姐姐的袖子,也许是觉得不合适,很快又放开了。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过来应了门,她头上扎着一个牛角鞭,衬得圆乎乎的小脸煞是可爱。七八岁本来正应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这位小姑娘却似乎教养得极好,开了门先冲着他们几个施了个半礼,才脚步稳稳地退开了去。
花蕊娘抬头环视了一圈,这是一间书房,进门不远处贴墙摆着一座多格的博古架,上面放了些玉器玩件;而绕过博古架往前,入眼就是一座六层高的书架,上面林林总总摆满了各色书架,新旧掺杂着。显见这位夫子,是个爱书之人。
书架下面是一张黄花梨木的长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有一本摊开了一半的线装书。她们要拜见的这位李夫子,现在正稳稳地坐在书案后面。
李夫子看着至多三十来岁的摸样,身上穿着一件月白无花的直缀,蓄了长须,一双眼睛极为有神,显得整个人精神奕奕。
听厉思良说过,这位夫子可是举人出身。却不知道为何年纪轻轻就无心入仕,而甘愿教学。不过想来这样的人内心必有坚定的自我认识,应该非一般的迂腐学者能比,花蕊娘又觉得放心了几分。
这样一圈打量下来,花蕊娘就忍不住感叹,看来这位夫子,确实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不过一位族学的夫子便有这样的待遇,单靠着束脩,恐怕远远不够。从这一点来看,宗家对待才学之人,确是极为看重的。
也不知道怎么就教出了宗少城那样的子弟来……花蕊娘微微一笑,心思忍不住又跑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