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李朝延愣了愣,笑容全部僵在了脸上。
花蕊娘嘴角轻轻扬起,似笑非笑地接着说道:“却不知道李家表舅那十文钱一斤的豆芽,是从什么地方买来的?蕊娘好奇得很呐。”
李朝延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很快稳住了:“蕊娘你问这个干嘛,什么我那豆芽你那豆芽的,这豆芽不就你们一家在卖吗?”
花蕊娘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抬起眼来正好看见吴婆婆和赵氏,对着李朝延厌恶地撇了撇嘴。
李朝延眼珠子转了转,立刻趁热打铁地从怀里掏了一方纸契出来,瞧了瞧商姨娘,还是将契纸递到了花蕊娘面前:“你表舅我是个干脆的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就签个字据,往后你们发的豆芽,发多少我收多少,就按着这个价,绝对不能亏了你们……”
瞧李朝延这副洋洋得意的摸样,仿佛还像是他给了花蕊娘她们多大恩赐似的。就他的这副气度和与人打交道的手腕,别说比半月居的贺掌柜,就是贺掌柜手下的那些管事,他也一个都比不了。花蕊娘若有似无地摇了摇头,怪不得以前曾听自己的母亲无意中叹过,舅母娘家自从换了当家人,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虽然不知道半月居向外面卖豆芽是如何定的价,但想来必定不会低于六十文以下。而李朝延竟然想三言两语就哄得她们十文钱贱价卖与他,真是……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勇气。
无耻和精于算计的人不是没有,可是像他这样把算计都摆在明面上的人还真是不多。还真是把自家几个人当无知小儿来哄了?若自己真是那种半点不理事的,是不是被他哄了,还要感激淋涕地谢谢他记得这份亲戚的恩情?
若不是因为买卖豆芽,看李氏那副不情不愿地的摸样,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登自家的门吧?
花蕊娘冷笑了一下,彻底失了和他们纠缠的兴致。
“这什么契纸,还是赶紧收回去吧。”花蕊娘将李朝延的手拨开,因为心里厌恶,便是连一声表舅也不愿意喊了。李朝延脸色刚要变,花蕊娘又接着淡淡地说道:“贵酒楼想必清楚,这豆芽虽然是我们生出来卖的,但我们已经和别人签了契约,这份好意,蕊娘心领了。”
“这……”李朝延脸色一沉,眼神里就隐隐有了几分怒意:“蕊娘你们签的什么契约?咱们这自家亲戚的,自家人不照顾谁照顾?那什么半月居,还能比得上我这个亲表舅不成?”
“李家表舅这是在教蕊娘失信于人了?”花蕊娘眉目一凛,冷冰冰地回道:“蕊娘一家虽说是败落了,但这做人的道理我们还是懂的。”
李朝延眼睛一转,立刻软了下来,讪笑着道:“蕊娘你说得这般严重,这生意场上几番险恶,我还不是怕你们年少不更事,受了那外人的蒙骗。那外人能跟自家人比?你父母去得早,我这个做表舅的理应多照顾才是……”
花蕊娘厌恶得直倒胃口,反驳的话都已经冲到了嘴边,终是顾忌着田玉娘的脸面,又只得咽了回去。
“你表舅一番好意,你们可不能不领,”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氏居然开了口:“行了,我看你们家现在也没个规矩,我这当舅母的若再不说几句话,恐怕外人就要笑咱们家失了家教。别的不说了,今天这个主,我就帮你们做了吧。”
说着李氏便站起身来,接过李朝延手上的那张契纸,胡乱地叠上两叠,就一把拍在院坎上吃饭的那张桌子上:“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们家虽然失了势,这规矩上头可也不能就这么丢了。蕊娘你整天侍弄这些,还不赶紧将该学的捡起来学一学。省的将来大了,旁人少不了要说一声,是我们这当舅父舅母的没把你们教好。”
花蕊娘倒抽了一口气,差点被她气得笑了。
商姨娘面色登时变得惨白,嘴唇哆嗦了几下,抬起头来半是惶恐半是愠怒地看向李氏。
花云娘因为是庶出的,和田勤年这个舅家本来就不亲密,因此一直没有开口。这会儿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对着李氏轻轻“呸”了一声。
李氏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仿佛一下找到了杀鸡给猴看的借口。她一把抬起手来,冲着花云娘作势就要挥下去:“好个没规没距的,我身为你们的舅母,今天就要替你父母好好管教管教……”
吴婆婆和赵氏立刻抢了过来,一个将花云娘护在身后,一个将李氏扬起的胳膊拦下。
李氏倒竖了眉眼,看向拉着自己胳膊的赵氏厉声道:“你是什么人?花家的家务事什么时候轮着外人来管了?”
李朝延见情势不对,立刻将自家姐姐拉了一把,作势劝道:“小孩子不懂事,姐你计较什么?孩子还小,将来再慢慢教就是……”
花蕊娘突然一扭头,拨开众人蹬蹬蹬地跑进灶间,随手寻了一根烧火棍拎着走了出来。
李家的人面上都是一诧,李氏瞪大了眼,却稍有些底气不足地喝道:“你干嘛?”
花蕊娘提着烧火棍,似笑非笑地走到李氏面前,眼珠子先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李朝延好几眼。直到将他们看得面上都有些发毛,才对着敞开的大门一指,寒声道:
“滚!”
李朝延带来的那两个伺候婆子都是一脸的惊诧,连忙跑上来将李氏护住,目光紧紧地盯着花蕊娘,生怕她真的会立刻挥了棒子打上来。
李氏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待遇,气得喉咙里咕嘟响了一声,一口气差点就没有顺得上来。
“别怕,我不乱打人,”花蕊娘一脸讥讽地看向李氏,语气淡淡地说道:“我这棍子,只打恶狗,还是胡乱跑上门来对着人吠的恶狗。”
“蕊娘……”吴婆婆是见识过花蕊娘的性子的,只怕她说得出真的做得到,见状立刻转过身来扯了扯她的袖子,皱着眉头劝道:“别动气,啥话咱们好好说。”
“婆婆,”花蕊娘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吴婆婆是想着什么时候都要与人为善,可李氏和李朝延都已经摆出了这副恶心至极的嘴脸,叫她怎么还能忍得下去。
“就是,蕊娘你要动气也得看是啥人,”赵氏瞥了李氏一眼,走过来跟着劝道:“要是那不值当的人,轰出去就是了,自家跟着生啥气?”
李氏如何听不出她们是在唱双簧,立刻气得浑身直哆嗦,抬手指着花蕊娘暴怒道:“好你个没规没距的小蹄子,我今天,今天……”
“姐,姐……”李朝延连忙拉了李氏一把,抬头狠狠地瞪着花蕊娘道:“还不赶紧给你舅母赔罪。”
“赔罪?”花蕊娘失笑出声,接着错牙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没了父母在身旁管教,所以没规没距?那也跟你们没什么关系,你们是我什么人?好意思口口声声的亲戚、舅母,我呸,我父母暴尸义庄的时候你们在哪儿?我们姐弟无家可归的时候你们在哪儿?什么亲戚?我看就是几条乱跑乱吠的野狗。”
花蕊娘往前踏出一步,接着愤愤地骂道:“如今见了好处,知道咱们在发豆芽就敢腆着脸上门来了?还自家表舅?还敢说照顾?十文钱一斤你也有胆子说得出来?你咋不直接叫咱们白送,直接来抢算了?见过恶心的,没见过你们这么恶心的……”
李氏自从进了花家的院门,就把长辈的谱摆得足足的。如今被花蕊娘这么兜头骂了一通,直气得三魂七魄都快散了,若不是柳氏在身后扶着她,只怕就要被气得翻白眼仰倒。
花蕊娘骂得起劲,只见李家的三个人面上个个精彩,红的白的挂了满脸,才觉得将刚才堵在胸口的那口恶气出了个痛快。
若不是看在田玉娘的份上,自己绝对连门都不会让他们进。还敢蹬鼻子上脸了,什么长辈?什么舅母?花蕊娘骂得顺了心,才停下来喘了口气,接着将烧火棍往空中一扬,沉声道:“还不滚是不是?云娘,去请里正大叔来,就说有人闯进咱们家院子来想抢咱们的豆芽。”
花云娘干脆利落地“哎”了一声,拔脚就往外头跑去。
李氏气得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索性转过来颤抖着双手指着李朝延大骂:“都怪你撺掇我,我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了?让我被一个小蹄子骂,你们安的什么黑心?”
说着李氏便将袖子一挥,强撑着转身往院门口走。李朝延被骂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见自家姐姐要走,连忙伸手又将她拉住:“姐,姐你得管管,这都乱套了都……”
“还想管?你们凭啥来管?凭你们是哪棵葱哪棵蒜?”花蕊娘听得好笑,立刻斜了眼刺道:“哪门子的长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以为什么地方都是可以随便去抖威风的?我呸。”
李朝延一张脸已经黑得跟锅灰似的,扭过头来瞪向花蕊娘,刚要开口,又被花蕊娘出声打断了。
“还不滚?”花蕊娘接着扬了扬手里的烧火棍,一脸讥讽地说道:“是不是要等着我多叫点人来,当着旁人的面儿好好数落数落,我尊敬的舅父和舅母是如何照顾我们一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