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馄饨,花蕊娘便一头钻进屋子,拿出花玉朗的纸笔,伏在书桌旁认认真真地写起了计划书。
花蕊娘很清楚,自己遇事容易冲动,所以必须得时时对自己加以提醒。豆芽卖不出去,最多也就是损失几十文钱;开食肆却是大成本投入,这个时候,一份周到的计划书就显得必不可少。
首先得去衙门打听清楚地价,以决定是租还是买;再来便是食肆的档次、定位,还有经营项目的大概方向;接下来,才能根据定位去考虑修建什么样的房子,以及大概的花费预算。
等到花玉朗下学回来,一家人胡乱地吃过晚饭,花蕊娘便拿了写好的计划书,和商姨娘一齐往吴婆婆家院子这边来。
经过豆芽棚子的时候,花蕊娘冲着里面喊了一声:“厉大叔,你在里头吗?”
“哎,干啥呢蕊娘?”厉大应声走了出来,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水瓢,看样子是正在给豆芽浇水。
“正在浇水呐?厉大叔你们吃饭了没?”花蕊娘见厉大虽然走出了棚子,手上却紧紧的拉着门上的帘子,唯恐漏了一丝光线进去坏了豆芽,便对他的认真负责暗暗赞了一句。
“吃过了,”厉大咧开嘴笑了笑:“今天这豆芽长得好呢,我还怕天冷了不出芽,蕊娘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不来了,”花蕊娘抿笑着摇了摇头:“你浇完水上来,我找你们有事儿呢。”
“行,你们先上去,我马上就来。”厉大干干脆脆地应了,转身又钻进了棚子。
厉思良在屋子里听到花蕊娘的声音,便从窗户上探了个脑袋出来。等到看见花蕊娘走上院子,便冲着她招呼了一声:“蕊娘,你都忙啥呢?我好几天没见着你了。”
“忙着挣钱呐……”花蕊娘一本正经地回了一句,又噗哧一声笑道:“你自个儿天天关在屋子里面用功,还说我呢。”
“嘿嘿,”厉思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声道:“明年我想下场试试,不用功不行。”
“思良哥这么努力,肯定能考中的。”花蕊娘鼓励了他一句,又想起这些天只顾着几头跑,都没空关心花玉朗的学习。幸好花玉朗是个懂事的,自从有了单独的书房之后,每天吃过晚饭就扎进屋子里头用功,有时候要商姨娘连着催促好几次,他才肯依依不舍地放了书本去睡觉。
努力固然是好事,可他毕竟才是个十岁未满的孩子,花蕊娘一直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喜爱读书和被迫用功读书是两回事,目的性太强,难免就会失了本心。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父亲的这宗案件,一直是压在全家人心头上的一座大山。若是不能查个水落石出,哪怕物质生活再好,一家人的笑容背后,都免不了藏了几分苦涩。
厉思良见她脸色不太好,便赶紧问了一句:“蕊娘咋了?是不是有啥不高兴的事儿?”
“哪有什么不高兴的?”花蕊娘故意嗔怪了他一句,便冲着他连连挥手道:“赶紧去背你的书了,我找婆婆有事儿呢。”
“嗯,”厉思良笑着向商姨娘问了好,就将脑袋缩了回去,又顺手将窗户关上。
吴婆婆早就在屋子里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闻言便喊了一声:“蕊娘?快进来。”
“哎,”花蕊娘笑眯眯地应着,便挽了商姨娘往厢房里面走去。
花蕊娘刚刚将赵氏递来的一个石榴剥到一半,厉大便拎着水瓢进了屋子。她赶紧搁下石榴,帮忙拉过一根凳子让厉大坐下,开口就说起了过来的目的。
吴婆婆和赵氏只知她过来有事,便都收了闲聊的话头,安安静静地坐下认真听着花蕊娘说话。
“蕊娘你咋想到去武穆峰脚下开食肆?那一块儿可是连人家户都没有啊。”厉大越听眼里的疑惑越甚,忍不住开口打断了花蕊娘。
吴婆婆和赵氏也附和着点头,花蕊娘见他们都是同样的反应,反而觉得有些欢喜,接着耐心地向他们解释自己想法的可行性。
看来正是因为大家都是这样的想法,所以才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人发现那一片的商机。至于像半月居的贺掌柜那等精明的商人,人家自然又看不上这点微薄小利。做生意就得抢占先机,花蕊娘心里头暗暗有了些得意,说话的同时又不自觉地加上了许多手势,洋洋洒洒地将开办食肆的美好前景描述了一通。
“那开食肆得不少银钱吧,咱们都是庄稼人,别说拨拉算盘做生意了,就是大字也不识一个,我看不成。”厉大却仍是连连摇头,满面质疑地说着。
“是啊,蕊娘你这银钱挣得不容易,可别这么一通全抛洒干净了。你们现在手头上有了这些钱,等到明年开春买上几块地,那不比啥都安稳。”吴婆婆也觉得不妥,便跟着劝道。
赵氏垂着眼想了半天,便有些为难地看向花蕊娘,仔细斟酌着词句道:“蕊娘你们想做生意是好,可这食肆不是说开就能开的。厨子伙计样样都得要,在武穆峰那一片,还得自己起房子,要花多少银钱,你都算好了?”
“我算过了婶子,”花蕊娘将计划书从袖子里面抽了出来,指点着向他们解说道:“我打算主要卖些茶水和垫肚子的吃食,比如包子馒头一类的,这边来的都是香客,别人也不指望到这边来吃大餐,就是提供一个歇脚的地方。另外再安排几个招牌菜,万一有金贵些的客人来咱们也能招待得上……”
白天从武穆峰回来的路上,花蕊娘就认真地分析过。那些真正富贵的人家,出门一般都带有差使的仆从,又有车辆可以乘坐,并不会成为食肆的主要客源。根据她今天的观察,香客里面还是以普通人居多,所以只要对食肆进行了合适的定位,客流量绝对是很可观的。
她的打算是,食肆里面以卖包子茶点为主,专门做从早晨到中午这会儿的生意。因为等到下午,人家自然会回家去吃晚饭了。如果人手有空余,再另外提供炒菜,可以让客人有不同的选择。至于厨子,只做这些家常吃食的话,以商姨娘的手艺,完全应付得来。
等到食肆开起来以后,如果确实有发展的空间,再来考虑增加人手扩大规模,也能够适当地把控成本,避免一开始不必要的浪费。
赵氏听得有几分动心,无奈厉大和吴婆婆仍是反对,她也不好做主,便只好向着吴婆婆轻声劝道:“娘,我觉得这事儿能成,再说了,蕊娘的心思您还不知道?不比咱们都好使?”
“是这样没错,”吴婆婆不好意思地看了花蕊娘一眼,嗫嚅道:“可咱们家好不容易落脚生了根,现在屋子田地啥的都有了,再去学人开啥铺子……咱们家祖祖辈辈,可就没啥人是做生意的料啊?”
花蕊娘轻轻叹了口气,该说的话她都说了,这做生意原本就是需要担风险的事情,吴婆婆一家要是还不愿意,她当然也不强求。
“蕊娘你去开食肆,那咱这豆芽咋办?不卖了?”厉大忽然想起了这茬,便抬头问向花蕊娘。
“一样卖啊,这两样压根就不冲突。”花蕊娘不解地眨了眨眼,厉大“哦”了一声,就没有其他话了。
“这事儿再想想吧?蕊娘你说呢?”吴婆婆温声细语地劝道:“这做生意可不比上镇子里头卖粮食,你瞧村口陈二媳妇家那两口子,卖了多少年的豆腐?他们都没敢说要开铺子做生意呢。”
花蕊娘轻轻地点了下头,心里面却暗自无奈地叹了口气。
吴婆婆是为她着想她知道,可这是思想观念上的问题,人处在不同的角度,看问题的态度自然不一样。这当然分不出什么谁对谁错,只是别人认为好的,却不一定对自家完全有用,如何抉择,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判断。
花蕊娘自觉不是一个听不进劝的人,可她同时也是一个极有自信的人。她认为,往往好的点子都是在灵光一闪之间出现的,只要经过深思熟虑,一旦觉得可行,便会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并不是一时冲动,一时冲动是盲目的,她却是经过的周详的思虑,并且在着手准备之前,一定会方方面面的考察完全,才会最终做决定。
大家都同时陷入了沉默,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尴尬了起来。
还是厉大最先打破了沉闷,他干咳了一声,拍板似的说道:“要不还照着卖豆芽来吧?蕊娘你要帮手,我和你婶子自然没啥二话,要是银钱不够,咱们这些日子也攒了点。做生意咱们实在是外行,说到下力气活,还是有一把的。”
既然厉大都已经这么说了,花蕊娘自然不好再相劝。吴婆婆好像生怕花蕊娘有什么想法,便立刻补了一句:“蕊娘你也别急,开铺子是大事儿,得慢慢思虑着来。你要真打定了主意,婆婆我也不拦着你,就是这银钱挣来不容易,你可得仔细想好。”
“我知道了婆婆,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我也就是关着门一个人在琢磨,得先去衙门问过地价,打听清楚了才好决定。”花蕊娘伸手拍了拍额头,夸张地笑道:“我就是个急性子,你们要不拦着我,说不定我今儿晚上就一个人上山砍木头修房子去了。”
她开这句玩笑,总算是将屋子里的气氛活跃了几分。吴婆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大家都跟着一块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