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娘到吴婆婆家借了几根葵花杆当作火把,又叫上花云娘一块儿作伴,送着田玉娘往村口来。看着桃枝扶田玉娘上了车,花蕊娘又走过去嘱咐了车把式几句,叫他夜里赶车慢一些,才挥手和田玉娘道别。
看着骡车掉头往官道那边哒哒哒地去了,花云娘原本高高兴兴的一张小脸突然就拉了下来:“姐,玉儿姐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花蕊娘让她问得糊涂了,连忙眨巴着眼看向她。
“她舅父想来害咱们家,她怎么还有脸到咱们家来一通哭?”花云娘显然是憋了许久,语气里面重重的全是火气。
“云娘?”花蕊娘顿时哑然,愣了一下才道:“这事儿跟玉儿姐有什么关系?她舅父是她舅父,玉儿姐对咱们可是真心的好。”
“怎么没关系,”花云娘怒气冲冲地看向花蕊娘:“要不是她,她舅父怎么知道是咱们在卖豆芽?”
“云娘……”花蕊娘无奈地摇了摇头,牵起她的手耐心解释道:“玉儿姐也不知道她舅父要打咱们豆芽的主意,要怪只能怪她舅父心术不正,咱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知道不?”
见花云娘仍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花蕊娘又继续劝道:“而且玉儿姐对咱们是掏真心的好,你忘了?当初我们从县城里回来的时候,玉儿姐还偷偷给咱们送银子。上回还拼着挨骂悄悄跑出来看望我们,你要是在这件事情上怨她,可真是有些黑白不分了。”
“可是……”花云娘一脸的别扭,显然以她的年纪,并不能理解透彻这其中的道理。
“这世道有些人就是这样,别说是陌生人了,就连自家亲戚也不一定值得用心交。”花蕊娘停住脚步,向着她认真地说道:“像舅父舅父,和大伯娘大伯他们那样的人,咱们也不用管什么尊长礼法,你越让他就越得寸进尺,所以咱们就得对他们凶一点儿,让他们下回不敢来惹。可是像玉儿姐或者吴婆婆这样,她们是真的掏心窝子的对我们好,咱们得记这份情。你不能把旁人的错怪责到玉儿姐身上来,做人不该这样,要分得清楚什么人值得你对他好,什么人连敷衍都没有必要。”
花云娘垂下脑袋想了一会儿,便抬起头来咧开嘴笑道:“我知道了姐,我不该这样说玉儿姐,下回她再来,我让姨娘烧栗子糕给她吃。”
“知道就好,走吧,葵花杆都要燃没了。”花蕊娘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牵着她大步地往家走去。
花蕊娘的心里其实担心得紧,只不过不愿意花云娘她们跟着担惊受怕,才忍住不要在她们面前表现出来。
听田玉娘的意思,李朝延好像并不死心,谁知道他下一步又要打什么主意?这次下药不成功,是不是又要准备来第二次?还是说,他又有了别的更恶毒的法子……
也不知道贺掌柜那边怎么样了,到底有没有在想办法。还是说贺掌柜根本就是在敷衍她?倒也是,她与半月居不过是生意上的来往,非亲非故的,贺掌柜凭什么要相信她的一家之言。
可如果自家的豆芽遭到什么损失,半月居一样也脱不掉干系。照理说,以贺掌柜这种精明的商人,应该会对这件事情上心才是。
难道说贺掌柜也拿李朝延没什么办法?以半月居的底子,和在瑜棠镇上这些年的人脉经营,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在什么地方偷偷给李家经营的来凤楼使个绊子,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燃烧着的葵花杆发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几颗火星随着冷风炸开了去。花蕊娘盯着飘散的火星,马上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旁边的花云娘。
自从买了地修食肆以来,一家人的脸上都总是笑意盈盈的。尤其是两个小的,之前刚刚搬出来的时候,花玉朗和花云娘夜里还常常发噩梦。花蕊娘知道,他们都是懂事的孩子,所以嘴上不愿意说出来,心里却一直在担惊受怕着。如今好不容易大家都觉得安了心,要是突然间再生出什么事情来,只怕两个小的再也经受不起这种折腾。
花蕊娘的想法是,能让李朝延受些教训自然好,可就算不能,至少也要让他从今往后不敢再打自家豆芽的主意。
但是李家的来凤楼在李家集也颇有些根基,凭着她一个小女娃,要想和李朝延抗衡,确实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如果去报官呢?花广武和张小三被逮住的那天晚上,可是当着全村人的面承认过这件事情。以里正陈大爷的正直,想来要找几个证人并不难,就算不行,还有吴婆婆一家也是帮着她们的,只要大家同词陈供,应该能把这件案子坐实。
转念一想,花蕊娘便暗自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今可没有什么伤害未遂这种罪名的说法,没有身份作为依托,那衙门便是虎穴,只要敢进去一趟,不管你是贫是富都得先扒掉一层皮。就算自己想办法使银子买通衙门里面的人,但自家的家底能拼得过李朝延?说不定到时候还要被他反咬一口,说自己是集结村人诬陷他,闹个得不偿失……
花蕊娘的心头忽然升起一阵悲凉之感,她原本以为,只要肯努力,就能让一家人过上安稳的生活。可是如今看来,温饱是有了,要想求个安稳,却还长远得很。
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便是娇滴滴的官家小姐。所谓山高皇帝远,在小小的一方桃源县城,从来都只有别人捧着她、敬着她。曾几何时,她会受这等有心无力使的委屈?
没有权势,没有依靠,难道就连想要凭着自己的双手,过上好的生活都不能够?
花蕊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头的那份悲凉之感越发的浓重。
一定不是这样的,他李朝延不过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凭什么要叫她们害怕他?这世道从什么时候起,规定正正经经过好自家日子的人都得害怕恶人了?
花云娘听到花蕊娘轻笑了一声,抬头只见她脸上露出一个十分古怪的笑容,便有些怯怯地拉了拉她的衣摆,轻声问道:“姐,你咋了?”
花蕊娘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神气十足地说道:“云娘,玉儿姐她舅想往咱们豆芽里面下药,你怕不怕?”
花云娘楞了一下,立刻紧张地答道:“怎么了姐?玉儿姐她舅是不是又要打什么坏主意?”
花蕊娘立刻心疼地握紧了她的手,睁大黑亮的眼睛冲着她笑道:“管他想打什么坏主意,我就问你,云娘你怕不怕?”
“不怕,”花云娘捏紧了小拳头,冲着她坚定地说道:“他要敢来,咱们就把他打出去。”
“就是,玉儿姐她舅也就那点出息,找张小三和花广武两个没用的来下药,说明他自己也就是个猪脑子。”花蕊娘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
花云娘微微一偏脑袋,显然对自家姐姐说的话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咱们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真正精明的人谁会使这种叫人一眼就看穿的破把戏?云娘你说对不?”花蕊娘斜眼瞅着花云娘,笑眯眯地说道。
“嗯,”花云娘忙不迭地点了个头,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仍是跟着花蕊娘呵呵地笑了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是李朝延,还是张朝延、王朝延。只要有人敢对自己一家动心思,就绝不放过他。花蕊娘暗暗给自己打着气,做人就得有这点志气,否则成天的担惊受怕,害怕这个害怕那个,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第二天早上厉思良过来叫花玉朗去上学,花蕊娘听到他的声音,便急急忙忙地出了屋子将他叫住。
“咋了蕊娘?”厉思良脚下转了一个方向,朝着花蕊娘这边咧嘴笑道。
“思良哥,你知不知道村子里有哪家要卖狗的?最好是凶一点儿的那种。”花蕊娘伸手理了理自家还没来得及梳理的发辫,面上稍微有了些不好意思。
“你想买狗?”厉思良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便轻轻摇了下头:“没听说哪家下了小狗崽呢,你等我这两天帮你问问。”
“哎,”花蕊娘爽快地应道,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不一定得是小狗崽,最好是大狗,能看家护院就行。”
“嗯,”厉思良若有所思地点了个头,见花玉朗还在院坎下面舀水洗脸,便走到花蕊娘身边关心地问道:“蕊娘,你是不是让上回给吓着了?”
“就怕有人偷偷摸摸的进院子,咱们晚上都睡得熟,要是小偷还只偷点东西,万一是起坏心的人……”花蕊娘压低了声音,向着他轻声说道。
“我一定尽快帮你去问,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啊。”厉思良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念又道:“你们几个小娃娃确实不安全,就算知道有人摸进来了,你们也不敢起来抓。要不往后晚上我在这边和朗哥儿睡,你们就不用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