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和商姨娘去灶间里下了面条,端出来一人一碗分了。几个孩子倒是捧着稀哩呼噜吃得喷香,秦老婆子却没什么胃口,低头吸溜了几口,便抬起头来对着吴婆婆不好意思地叹道:“尽给你们添事儿,唉,也不知道他们这会儿到哪儿了,大半夜的,能不能找着大夫。”
吴婆婆就赶紧安慰她:“思良他爹在镇上熟,这会儿说不定都已经看完大夫往回赶了,你别犯愁。就是往后,咋地也得当心着点,咱们这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可不比小娃子们皮实。”
“说过他好几回了,起夜也不舍得费那两个灯油钱……”秦老婆子苦着一张脸,又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
起夜是村子里的说法,意思就是指晚上起来方便。庄户人家不像县城里头,一般不在房间里预备马桶,修房子的时候也不会专门准备放置马桶的隔间,所以夜里起身方便,都是走出屋子去外面的茅房。
花蕊娘小口小口地咬着面条,一边若有所思地想着。前两天刚下过大雨,廊前屋后的本来就容易积水,周老头恐怕是不小心踩滑了,也真是够倒霉的。周家人丁不算兴旺,只有周老头和周大两个壮劳力,也不知道周老头的伤势到底如何,要是真的摔得狠了,只怕他们家要好生负担一阵子。
难怪秦老婆子如此愁烦,花蕊娘往她那边看了看,心里不禁就生出了几分同情。
吃完面条,花蕊娘站起身来刚要往灶间走,厉思良就一把抢下她手中的空碗,向着她咧嘴笑道:“我去给你放,灶间里头没点灯,黑得很。”
花蕊娘微笑了一下,便重新坐了下来。又等了一阵子,吴婆婆见几个孩子都开始有些犯困,便开口撵他们回屋去睡。
秦老婆子不放心,打定了主意要在厉家等周老头他们回来,吴婆婆不好让她一个人等着,只好陪她一块儿在火盆边坐。而厉思良他们几个明天都要上学,周明章虽然不放心他爷,但还是听话地跟着厉思良进了屋。
花玉朗见状也想跟着他俩去一个屋睡,被花蕊娘哭笑不得地拦了回来。吴婆婆家没有多余的空屋,周小兰就跟着花蕊娘她们一块儿,回了花家的院子。
折腾了这半宿,大伙儿回到家也懒得烧水洗漱,就这么直接脱衣上了床。在吴婆婆家的时候,花蕊娘就觉得有几分困意,正躺到床上,却又迟迟睡不着了。
加上周小兰床上就躺了四个人,难免有些拥挤,花蕊娘轻轻侧了侧身子,突然听到床里头的花云娘低声道:“小兰,你咋那么瘦?你平日在家都吃什么?”
花蕊娘扭过头去,刚要叫花云娘别说话早些歇息,就听到周小兰闷闷地回道:“前年我病了,我娘要给我找大夫,我爷拦着不让,说让村子里头的王婆婆来看看就好了。”
“王婆婆?”花云娘的声音里明显有了几分惊讶:“是不是住在田坎下头的那个,那是个神婆,我姐说了,她都是骗人的。”
“嗯,我吃了她弄的药,拉肚子拉了差不多半个月。我娘天天哭来着,后头我奶才去找人给我治。”周小兰闷声道:“我听我娘说,是我运气好,要不然这条小命就没了。”
她们那边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听花云娘道:“小兰,那你怨不怨你爷?”
花蕊娘忍不住转过头去:“云娘,别说话了,快睡吧。”
“哦,”花云娘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便使劲往被窝里拱了拱。
花蕊娘回过头来,想想便轻声叹了口气。
周家的两个孩子,正好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一个是身强体健的读书郎,一个是豆芽菜一样的苦苗苗。都是同样的爹娘生养……花蕊娘轻轻摇了下头,转而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沉,第二天早上起床,花蕊娘刚迈出房门,就看见厉大在自家院子里整理装豆芽的筐子。
花蕊娘见他两个眼眶下面都是乌青乌青的,竟像是一夜没睡好,便一迭声的问道:“厉大叔,昨天晚上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明章哥他爷怎么样了?”
厉大回过头来冲着她笑了笑,面带疲惫地答道:“大腿骨折了,大夫说得养上一个冬天,明章他爷这又上了年纪,还不知道能好成啥样呢。”
竟然摔得这么严重?花蕊娘愣了一下,想想便轻声道:“那待会儿咱们去镇子上面买几根猪骨头,给他们家送点。”
“嗯,”厉大理好了豆芽筐子,便提在手上对着花蕊娘道:“我下去装豆芽,等下吃了早饭咱们就出门。”
“哎,”花蕊娘应了一声,又不放心地追问道:“那厉大叔你昨天不是一夜没睡?等下赶车你还受得住不?”
“咪了一会儿,我没事儿。”厉大冲着她笑笑,便提着筐子往菜园子走下去了。
一会儿商姨娘起来烧早饭,周小兰和花云娘也起了床。听说周老头昨天夜里已经回了家,周小兰连脸都顾不得洗,便匆匆忙忙地和她们道别往家去。
商姨娘都已经煮好了一锅粥,花玉朗才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脸上却是一副没睡够的表情,嘟着小嘴好生的不耐烦。
饭桌子上,一家人就商量着,周老头摔得这么厉害,她们是不是该给周家送点什么东西过去。
“咱们和他家也没啥人情来往,就是送了,人家也不一定记得咱们好。”花云娘用筷子敲了敲碗沿,满不在乎地说道。
商姨娘瞥了她一眼,轻声道:“我瞧明章和小兰这俩孩子还行,他爹娘也是厚道人。咱们家在村子里也没什么来往的人家,还是送点鸡蛋什么的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花蕊娘喝了一口粥,抬起头来道:“就送点猪骨头鸡蛋什么的,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姐,我想吃炖排骨了,晚上买点回来行不行?”花玉朗突然冒出一句,又用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花蕊娘。
“瞧你这副馋相,哪一顿少给你肉吃了?”花云娘用筷子往他头上轻轻一敲,瞪着眼说道。
“好,给你买,还给云娘买酱鸡爪回来。”花蕊娘笑眯眯地应着,又转头向着商姨娘道:“姨娘,咱们是不是也该买点香胰子,还有抹脸的香膏什么的?”
“可是……”商姨娘迟疑了一下,想想便放下筷子,捉起花蕊娘的双手,往她手上长茧子的地方看了看,才点头道:“买吧,蕊娘你看着办,别买那些金贵的,能用就行。”
“知道了姨娘,”花蕊娘知道她是心疼银钱,可是最近这寒风,实在是吹得让人有些受不住。再不弄点东西抹抹,过段时间大家的脸上都该起血口子了。
吃过早饭,花玉朗去上学,花蕊娘嘱咐商姨娘她们再去睡了一会儿,自己便和厉大出了门,往镇子上去送豆芽。
赵氏昨天晚上也没有睡好,今天就没有跟着他们一块儿来。骡子车刚出了村口,花蕊娘就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她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心里头便暗自有些后悔,当初还是应该置办一辆厢车。
现在天气还不算特别的冷,再往后过一个月,这样顶风出门就更受罪了。
可要是弄了厢车,装豆芽就没这么方便,总是顾得了一头顾不了一头。花蕊娘呼出一口寒气,又忍不住扭头往宗家祠堂的方向望了望。
从这里去府城,得走上差不多一整天。也不知道宗少城这会儿出门了没有,不过他们家的马车又暖和又宽敞,应该不至于太受罪。
只是他这一去,再次相见恐怕就是遥遥无期……花蕊娘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里头便觉得一阵比一阵的空荡。
进了镇子,厉大赶着车直奔半月居。到了半月居门口停下,一个相熟的小伙计瞧见他们赶了一辆骡车,便惊讶地迎了出来。
“劳烦小哥,给我们找个地方停一停。”花蕊娘从车上跳了下来,向着那小伙子客客气气地笑道。
“花小东家这车子还真是气派,”那伙计朝着花蕊娘拱了拱手,又对着厉大伸手往旁边的巷子指了指:“车子栓在那边就行了,你们等一等,我去叫人出来搬豆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半月居的伙计管事便统统这样称呼花蕊娘。花蕊娘当他们是和自己客气,每次听见便都是笑笑,也随他们去。
厉大将车赶去一旁,一会儿便有两三个伙计走出来去搬豆芽筐子。账房的钱管事也跟着出了大堂,看见花蕊娘便冲着她笑道:“花小东家来了,我家掌柜的正要找你,请跟我进来。”
贺掌柜找自己?是生意上的事情,还是说李朝延的那件事情有消息了?花蕊娘眨巴了两下眼睛,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跟着钱管事往半月居的后院走了去。
从弯弯曲曲的后院小径绕到贺掌柜的书房门前,钱管事伸手扣了扣门,又向着里头通报了一声。听到贺掌柜开口答应,他便对着花蕊娘做了个请个手势。
推门便闻见好大一股茶香,花蕊娘回头谢过钱管事,便走进去向着贺掌柜行了一礼,开口轻声笑道:“贺掌柜好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