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眼下,比起失去豆芽这条生金蛋的路子,更令花蕊娘感到不安的,是贺掌柜这奇怪的做法和态度。
根据花蕊娘对贺掌柜这个人的了解,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天真到认为,贺掌柜是出于好心,才一直维持着与她们的买卖。而且还有着李朝延那件事情在前……花蕊娘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贺掌柜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如果自家身上有什么明显的好处,可以让人看在眼里,进而惦记,花蕊娘还没有这般忧虑。问题就是她并不知道,贺掌柜这样做,究竟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不怪花蕊娘非要将事情想得复杂,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只是习惯性的在与人打交道的过程当中,先在心里打上一个问号。
贺掌柜见花蕊娘惊疑不定地瞧着自己,便放下茶杯,状若无意地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态度冷冷地说道:“至于半月居为何要继续高价买进豆芽,花小娘子果真不知?”
到了这个时候,花蕊娘如何还感觉不出来,贺掌柜在面对她的时候,语气和神态里的那份不屑与冷漠。她一下坐直了身子,目光直刺向贺掌柜:“此话何意?”
贺掌柜轻轻一挑眉梢,顿了一会儿,他才沉声道:“半月居的东家姓宗,花小娘子不会不知道吧?”
姓宗?花蕊娘目光一凛,突然浑身似被火烫一样,猛地从团椅上站了起来。
小饭馆里面,商姨娘她们几个纷纷抬眼望着街角转口的方向,面上都是一片焦急。
“来了”,厉思良突然兴奋地喊了一声,然后举起手来朝那边挥着大声喊道:“蕊娘……”
花蕊娘正想心事想得入神,听到厉思良的声音,她便强打了精神,努力撑出一副安然的面容,脚步缓慢地进了饭馆。
桌上的碗筷都是干干净净的,几盘菜都已经放得没了热气,却是一口也没动过。见花蕊娘进来,商姨娘连忙拉开板凳,站起身来一下抓住花蕊娘的胳膊,急声问道:“蕊娘你打听到了没?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花蕊娘抬起头来往她脸上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瞧着花玉朗和花云娘两个。他们的面上不约而同的都是焦急和期待,正眼巴巴地等着花蕊娘开口。
“坐下再说,”花蕊娘拍了拍商姨娘的手背,拉着她坐下,又向着两个小的宽慰地笑了笑。厉思良却是个急性子,不等花蕊娘坐稳,他便开口道:“究竟是咋了?蕊娘你快说,我们都快急死了。”
花云娘也是一脸的着急,紧跟着问了一句:“姐,是不是有别家在卖豆芽?”
花蕊娘刚要开口,却觉得喉头一阵发干,胸口闷闷地说不出话来。
商姨娘看出她脸色不好,便取了一杯茶水塞到她手里,一边温声劝慰道:“没事儿的蕊娘,你先前不就说过豆芽卖不长久?再说了,咱们不是还有铺子?就是不知道是咋回事儿,大家心里头着急。你慢慢说,啥事儿说出来,咱们一块儿商量。”
“姨娘……”花蕊娘心底忽然一阵酸涩,语气便有些哽咽了。两个小的顿时着了慌,花玉朗马上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走到花蕊娘身后替她顺着后背。
“我没事儿,”花蕊娘压下心头的情绪,向着花玉朗轻轻一摇头,便转过来面对着大伙儿,将打听来的原委说了一遍。
“贺掌柜说了,他使人去查探过,应该是那些人自己琢磨出来的,生豆芽的法子,本来就容易模仿……”花蕊娘顿了顿,又冲着大家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咱们家现在也不愁吃喝,手上的银子,要是不干别的,也足够养活了。都别担心,姨娘不是说了,咱们还有铺子呢。”
全家大小,包括一旁的厉思良在内,都统统陷入了沉默。
花蕊娘暗暗叹了一口气,虽说她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可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大家一时难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那往后咋办?”厉思良突然开了口:“往后咱们不也一样能卖豆芽?虽说是贱价了点儿,但也一样能卖是不是?”
商姨娘和两个小的都同时抬起头来,迷茫地看向花蕊娘。
花蕊娘缓缓摇了摇头,她想了想,便向着厉思良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思良哥。”
“有啥对不起的?”厉思良忙慌地摆手:“我只是替你担心……”
“往后咱们家,不跟半月居做买卖了。”花蕊娘突然来了一句,见大家的面上都露出了明显的失望,她便垂了眼,淡淡地说道:“这件事情厉大叔和婶子她们还不知道,先吃饭吧,赶紧吃完了咱们就回家。”
“嗯,”商姨娘顺着她的话了个头,又向着两个小的半是嗔怪半是劝解地说道:“不卖豆芽又不是过不下去,你们大姐不早都说过豆芽卖不久?都别多想了,来吃饭。”
大家都闷闷地点了头,纷纷举起筷子来心不在焉地吃着菜。厉思良只刨得两口,便站起身来说自家饱了,先去外头牵车子过来。
看着厉思良出了饭馆,商姨娘便往花蕊娘脸上瞥了一眼,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蕊娘,往后咱们真不发豆芽了?”
花蕊娘举在空中的手顿了顿,好半晌才“嗯”了一声。
回村的路上,大家的兴致都明显不高,沉闷了一路,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花蕊娘往花云娘身旁挪了挪,偏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渐渐想得入了神。
半月居的东家,竟然是他……花蕊娘万万想不到,整件事情,居然都是他宗少城的意思。
若他就在眼前,花蕊娘真想指着他大声的问上一句:为什么要这样做?
贺掌柜说的那些话仿佛还历历在目,花蕊娘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气愤得浑身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身旁的花云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连忙回过头来问了一句:“姐,怎么了?”
花蕊娘轻轻摇了下头,便阖上了眼皮。
怪不得,怪不得贺掌柜今日待她是这样的态度。或许在贺掌柜的眼中看来,自家不过是麻雀,以为攀上了高枝,便异想天开地想要做凤凰吧?
实在是可笑至极,枉她花蕊娘一向自视甚高,自以为有能力不依附于任何人,却在不知不觉中叫人这样看轻。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花蕊娘一下睁开眼,唇角慢慢地浮上了一抹苦笑。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大地万物也越发的萧瑟了起来。寒冬仿佛就要趁着尾声,好好地显足余下的威力。
明天就是腊八节,也是食肆开张的日子。花蕊娘一家吃了午饭,便坐着骡子车往武穆峰这边来,提前为明天的开张做好准备。
因为张氏到铺子里面做帮工的缘故,如今赶骡车的人已经换成了周大。自从决定不再做豆芽买卖之后,花蕊娘便很少再去麻烦厉家的人,毕竟他们也有自家的日子需要操持。关系再近,也需要分得清轻重。
失去了豆芽这条财路,吴婆婆一家虽说失落,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赵氏当时甚至还反过来劝慰了花蕊娘几句,叫她把心放宽,安心顾着食肆这头,才是正理。
当初决定让吴婆婆她们跟着卖豆芽的时候,花蕊娘还很是担心过这个问题。毕竟卖豆芽的收入十分可观,吴婆婆她们哪怕只得三成,也比在地里辛苦劳作好太多了。所以在开始买卖之前,花蕊娘便将豆芽可能卖不了多长时间的这件事情,反反复复地强调了很多遍。
厉家的人这样理解,也坦然接受了不再买卖豆芽的事实,花蕊娘确实也宽心不少。
商姨娘见花蕊娘那几天情绪一直不高,还私底下劝过她几回,就说她自家一早就明白的道理,为何还为此一直挂心。
对于商姨娘的关心,花蕊娘只能苦笑应对。叫她怎么开口说出,她之所以烦恼、失落,因为的,并不是失去豆芽这条财路……
那枚金钿花,也只在花蕊娘的鬓间待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便躺回了柜子最底下的角落。
到了武穆峰脚下,远远地看见了自家的三间大屋,花蕊娘的心情才渐渐开朗了起来。骡车行到近前,张氏当先跳了下去,又笑呵呵地转身来取东西。
满满一车东西,白面细米、油盐酱醋、肉食干货应有尽有。花蕊娘走过去开了大堂的门,便回身招呼着大家将东西往屋子里面搬。
做包子馒头的白面早就已经发好,只等着一切收拾好了之后,烧好灶头上蒸笼。
归置好东西,大家便分头开始忙活。张氏和商姨娘去打水擦洗桌椅板凳,周大也不闲着,拎着斧头就去了后院劈柴。花云娘和花蕊娘两个,则一齐动手将柜台擦了个锃亮。
“对了蕊娘,咱们那布招,是现在挂上去,还是明儿再挂?”商姨娘端着一盆水进了大堂,顺嘴向着花蕊娘开口问道。
花蕊娘探起身子来往外看了看,便微笑着道:“明儿一早吧,放了鞭炮以后再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