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八节,虽说桃源县这边的习俗对这个节日并不重视,但商姨娘还是费心整治了几个色香味俱全的好菜。一来是让几个孩子高兴高兴;二来也是为了庆贺自家铺子头一天开张大吉。
花玉朗和花云娘还在外面逗着小黑玩,花蕊娘心疼商姨娘从清晨起来就忙到现在,便进灶间里头去帮着她择菜打杂活。娘俩一边做饭一边说着话,倒也乐意融融。
灶头上炖着一锅浓浓的花生猪蹄汤,正被大火煮得咕嘟咕嘟直响。商姨娘掀开锅盖,一股肉香立刻夹杂着热气扑面而来,花蕊娘伸鼻子嗅了嗅,便笑着道:“好香。”
商姨娘微微一笑,扭头向着她道:“蕊娘,找两个大碗来,给你婆婆家和张婶子家端一碗过去。”
这些日子以来养下的习惯,自家凡是做了什么好吃食,都不会落下吴婆婆她们;反之吴婆婆她们也一样,有什么新鲜的山货小菜,都不会忘了捎一点上来。花蕊娘乐呵呵地翻出两个大碗,叫花玉朗和花云娘捧了端去厉家。又翻出食盒,另外装了一碗猪蹄,准备给张氏送过去。
“对了姨娘,”花蕊娘提着食盒走得一步,又回过头来眨巴着眼睛问道:“大过节的,咱们是不是该给里正和几位族老家里送点东西?”
“这……”商姨娘放下手里的木柄勺子,迟疑道:“咱们家平时和他们也没啥来往,为啥要送?”
“我也是临时想起,”花蕊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分家,还有上次广武哥大半夜翻进咱们家那事儿,里正大爷都帮着说了话。我琢磨着,咱们家要在村子里头过的日子还长,现在又开了铺子,往后指不定还有麻烦别人的时候,多走动走动,总该没什么坏处。”
花蕊娘没有往深了说,其实她心里面主要是顾虑着,庄户人家开铺子做生意的并不多,就怕再出类似李朝延那样的事情。和有名望的族老还有里正家多来往来往,打点一下人情,将来真有什么问题,也能得几分照拂。
商姨娘不是什么笨人,琢磨了一下就明白了。她一边撩起围裙来擦着手,一边温温地笑道:“我不知道呢,都听你的,蕊娘你觉着送点啥好?”
花蕊娘不过是临时起意,商姨娘这么一问她倒有了几分为难。她思付了一下,便笑着摇头道:“要不等过年的时候吧,现在不慌。咱们这边又不兴过腊八,咱们突然送节礼上门去,好像巴结的意思太明显了点。”
商姨娘点了下头,便转身去忙活其他。花蕊娘提着食盒出了门,径直往着村口的周家这边来。
刚走到周家门口,花蕊娘就听到院子里头传来了周老头中气十足的喝骂声。
“……全家起早贪黑拉扯你一个,你敢跟着瞎胡扯扯,你对得起我这把老骨头……”
花蕊娘看着手上的食盒,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推了院门。
周老头坐在院坎上面的一张破旧靠背椅上,正骂得口沫横飞胡子打颤。听见有人进门,他才愤愤地住了口。花蕊娘抬眼看了一圈,便瞧见了低垂着脑袋站在房檐下的周明章。
花蕊娘顿时有些愕然,这可奇了怪了,周老头对这个孙儿的疼爱是人尽皆知,今天怎么会一反常态的骂得这么凶?
“张婶子,你在吗?”花蕊娘扬声喊了一句,才转过头来对着周老头笑道:“三舅公腿好些了?看着精神好多了呢。”
周老头一张脸沉得跟锅灰似的,听到花蕊娘开口,他只是向着这边点了点头。
“蕊娘,”周明章偷偷冲着花蕊娘挤了挤眼:“我娘出去拣柴禾去了,有啥事儿?”
“没事儿,”花蕊娘扬了扬手里的食盒,笑眯眯地说道:“我姨娘炖了花生猪蹄,给你们送一碗过来尝尝。”
周老头皱了皱眉,他抬头往花蕊娘身上看了看,便极不自在地开口道:“吃啥不是吃?饭菜各家弄各家的,下回别送了。”
知道他就是这个犟脾气,只要他不说什么难听的话,花蕊娘自然懒得管他是什么态度。周明章小心翼翼地瞥了周老头一眼,便小跑着过来接了食盒,轻声笑着道:“你等会儿,我去找个碗装了。”
“哎,明章哥你不会弄,我帮你倒出来。”花蕊娘才不愿意在院子里和周老头大眼瞪小眼,见周明章要往灶间里头走,她连忙跟了上去。
进了灶间,周明章扭头往身后看了看,才松了口气道:“蕊娘你来得太好了,要不还不知道我爷要骂我到什么时候去。”
花蕊娘好笑地答道:“明章哥你干啥了?惹得三舅公发那么大的火,我在外头老远都听见了。”
“没啥,”周明章将食盒放在灶头上,一边在架子上翻着装汤的大碗,一边讪讪地答道:“我爷是天天躺在床上,闷出来的气。”
花蕊娘忍不住抿嘴一笑,她回头四处扫了几眼,又随口道:“三舅奶她们呢?咋就你和三舅公在家?”
“我奶带着小兰走亲戚去了,”周明章转身将腾出来的碗和食盒递给花蕊娘,一张脸拉得跟苦瓜似的:“就是趁着我奶不在,我爷才骂我。”
花蕊娘一下乐了,要说周老头和秦老婆子这两人,那才叫一个怪。别看秦老婆子平时在周老头面前不吭不哈的,他说啥骂啥都忍着;但只要是说到自家孙子身上,秦老婆子那嘴巴叫一个伶俐,非把周老头吼得没声不可。
老人家都护犊,吴婆婆对厉思良也是一个样。想到花玉朗和花云娘那副小大人的样子,花蕊娘忽然有了几分羡慕。
回到前院周老头还坐在哪里,花蕊娘跟他打了个招呼,便提着食盒出了门。
刚迈出周家大门,花蕊娘就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她扭头一瞧,只见村口小桥过去的官道上面,一辆五马拉的大车踏着烟尘往前方冲了过去。
花蕊娘刚要转身往前走,忽然看见马车盖檐上似乎挂着一块写着宗字的标记牌。她脚下一顿,便微微有些怔住了。
直到那马车走得没了影,花蕊娘才缓缓地回过头来,眼中已经有了些惘惘的神色。
马车里面的人,会是他吗……花蕊娘忍不住又往马车过去的方向看了看,心底便升起了几分期颐。
过了半晌,花蕊娘忽然重重叹了口气,又接着苦笑了一下。
自家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就算马车里的人是他,就算他是往武穆峰那边去……那也不代表什么?对吧。
花蕊娘使劲摇了摇头,挽起食盒往前大步走了去。
临近年关,到山上烧香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有间食肆在武穆峰下是独一份,价钱分量也足,很快生意便火爆了起来。花蕊娘她们整天忙得头打后脑勺,便是连替自家准备年货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忙碌,但看着每天收进来的银钱,还有账本上日益增加的数字,全家人的心里都觉得欢喜。就连年纪最小的花云娘,也从来没有哼过一声苦、说过一声累。
客人最多的时候,光是煮汤粉都要两个人。花蕊娘越发的庆幸请了张氏前来帮工,否则光靠商姨娘,肯定忙不过来。
就算有张氏在,花蕊娘仍然觉得有些人手不足。不过年前正是香客的高峰期,食肆开张的时间也不长,还不能看出来生意是否稳定。所以还得多观察一段时间,才能考虑是否增加人手。
这天下午,过了午间最忙碌的那一阵,铺子里面渐渐清静下来。商姨娘和张氏就开始擦拭桌椅收拾碗筷准备打烊,花蕊娘则一如往常的拿出账本,认真地核计着收入盈利。
花云娘趴在旁边,看着花蕊娘十指如风,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便一脸羡慕地说道:“姐,我也想学算盘,你教我好不?”
“好,”花蕊娘停了一下,便继续拨拉着算盘,一边笑着说道:“原来爹爹叫你学的时候你不学,现在知道有用了吧?”
花蕊娘的父亲虽然是个读书人,身上却没有半点读书人的迂腐,反倒更像个童心未眠的顽童,看见什么好玩的物事,总要带回家来同几个孩子分享。有一次他偶然间得了一个白玉珠算盘,觉得十分精致,闲置又可惜了,便招呼了几个孩子一齐来学。花玉朗和花云娘并不上心,反倒是花蕊娘,或许是因为缺乏安全感的缘故,总觉得技多不压身,便学了个熟练。
花云娘“嘿嘿”一笑,又接口道:“姐,今天挣了多少?”
“三百二十七文钱,”花蕊娘啪地一声停下算盘,先是提笔在账本上几下数字,才扬起手上的账本对着商姨娘那边笑道:“姨娘,今天是咱们开张以来挣得最多的一天。”
“真的?”商姨娘立刻放下手里的抹布,走过来接过账本看了又看。她认得几个简单字,见了账本上的内容,她便笑弯了眼。
张氏也跟着围了过来,向着花蕊娘乐呵呵地说道:“真有这么多?照这样下去,咱们铺子怕是要挣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