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都已经是深秋,天气却还是燥热。总兵府内宅东院的一间屋子里面,诸葛遥的母亲马夫人穿着一身墨绿色丝绸薄衫儿,半倚在檀木雕花的软榻上,两个小丫鬟跪坐在一旁,不停的替她打着扇。
马夫人半闭着眼假寐了一会儿,忽然一把将两个丫头的扇子挥开,烦躁道:“去去去,扇来扇去尽是热气儿,弄两个冰盆儿进来。”
“娘,谁又惹您不高兴啦?”诸葛遥应声走了进来,马夫人面上一喜,立刻坐直了身子嗔道:“我当你和你那死鬼老爹一样,成日里就不见个踪影,怎么今天这个时候有功夫来看娘?”
诸葛遥两步走到马夫人面前,顺势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直愣愣的说道:“娘,我可不管,这事儿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马夫人不禁失笑,拉起他的手打趣道:“我说你怎么有空来看娘,说吧,什么事儿?”
诸葛遥刚要伸手往袖子里掏,瞥眼看见那两个丫鬟在旁,就不耐烦的努了努嘴。马夫人微笑着摇了摇头,挥手遣退了那两个丫鬟,故意板起脸道:“没事儿的时候想不起娘,什么事儿值得你这么咋咋呼呼的?”
“瞧您说的,好像孩儿平日里就不孝顺一样,是爹爹要孩子勤练苦功的。”诸葛遥挽起她的胳膊晃了晃,直逗得马夫人笑咪了眼,连连摆手叫他不要胡闹,快些将正事说来。
一提起正事,诸葛遥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连忙从袖子里掏出那张被他揉得皱巴巴的信纸,抻开递到马夫人面前。马夫人笑着看了他一眼,随手接过去对着阳光看了起来。
见马夫人咪着眼睛看得仔细,诸葛遥心里一阵忐忑,抓起她的胳膊又来回晃了几下:“娘,您可千万不许推,就当孩儿求您,这事儿你得帮忙。”
“慢着慢着……”马夫人连忙把他挡开,满面疑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要娘帮忙,娘还糊涂着呐。”
诸葛遥恍然大悟,连忙放开马夫人,张了半天的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头皮都要挠破了,才吭哧吭哧的把事情说了个来回。他也不笨,自然掠过了许多细节没有提及,只说宗少城对那花家小娘子一见倾心,却要被宗老夫人迫着另娶他人。一番话说得宗老夫人如同吃人的恶霸,不通情理非要棒打鸳鸯。
马夫人光是听着却没答话,诸葛遥见她表情不对,忙不迭的解释道:“孩儿也晓得,婚姻大事自然是听爹娘的。可是娘你又不是不清楚,那宗老夫人何等霸道,别说少城,孩儿见了她都慎得慌。最可恨的是,她还瞧不上爹爹是武官,好像咱们家就低了她一等似的。娘你不是还跟孩子说过,去年游园会上头……”
都说一物降一物,别看诸葛遥平时嘴拙,在马夫人面前他却是如鱼得水。果然,马夫人被他勾起了心火,一拍软榻愤愤道:“哼,说起这个我就来气,要不是尊着她的年纪,你娘我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就没让过谁。怕她做什么?咱们家又不求着她,敢情咱们姓诸葛的还比不上她姓宗的?”
“就是就是,”诸葛遥赶紧添油加醋:“少城跟孩儿可是好朋友,他的性子可半点不随他祖母,爹爹不还常常夸少城?娘你想想,那老古板能给少城娶个什么好媳妇?您不还常常跟孩儿说,这娶妻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得找个可心的才行,就像您和爹爹这样的,瞧着就和美,多少人羡慕着呐……”
这通马屁拍得不着痕迹,一看就知道是平时用惯的招数,要是宗少城和花蕊娘在这儿,只怕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诸葛遥哄高兴了马夫人,又伸手乖巧的替她捏着肩膀,活脱脱一副讨好的模样。马夫人眼珠子转了转,顺手拍了他一巴掌,嗔道:“跟你爹一个德行,有事儿的时候才晓得拿话来哄人。说吧,要我怎么帮?”
“娘,就知道您会答应,谁也比不上您通情达理。”诸葛遥嘿嘿一笑,乐得咧开了嘴。马夫人弯了弯嘴角,想想又蹙眉道:“娘知道你是个掏心窝子对朋友的,可这毕竟是宗家的事情,那宗老夫人又油盐不进,就算是你娘我出面保媒,她也不见得就会答应。豁出我这张老脸倒不怕,就怕你爹丢不起这个人。”
“娘,您不老,哪儿老了?”诸葛遥认认真真的驳了她,更加用力的捏着她的肩膀:“不用您保媒,宗少城说,想让您认花家小娘子做个干女儿……”
“你们俩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诸葛总兵洪亮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话音刚落,人就推门进了屋。诸葛遥脸上一僵,方才的油滑劲儿全部不见,连忙讪讪的缩回手,直拿眼瞧着马夫人。
马夫人在诸葛遥的手上拍了拍,便站起来迎向诸葛总兵,似喜非喜的嗔道:“今儿这么早就办完公事了?我还当你就扎根在大营里头不回来……”
“公务缠身,公务缠身,还请夫人宽宏体谅。”一向威风凛凛的诸葛总兵全然没了脾气,任由着马夫人替他除了外衫,又小心的赔着笑脸道:“你们娘俩说什么呢?我也听听?”
“孩儿给爹爹问安。”诸葛遥连忙站起来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黝黑的脸上倒是看不出来神色如何。
诸葛总兵顿时倒竖了眉毛,还未开口就听到马夫人清咳了一声,他立刻泄了气,讪讪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就跑到你娘这儿来躲懒,还不快去练功。”
“是,那孩儿去了。”所谓慈母严父,这话在诸葛遥身上体现得彻底。他应着往外挪了几步,又不放心的扭头说了一句:“娘,您可答应了我的,”才一脸不情不愿的往外去了。
“这小子,马上就要出门的人了,你别老惯着他。”诸葛总兵轻声咕哝了一句,撩起衣袍在软榻上坐了下来,让马夫人伺候着脱了靴子,又端起小几上的茶杯灌了一口,舒服得叹了一大口气。
“还好意思说,我这当娘的不管谁管?你来管?成天成天的没个踪影。遥儿明年可是十六的人了,你这当爹的也不知道着急,光叫他耍弄刀枪棍棒,能给我舞出个孙子来?”马夫人把从他脚下脱下来的两只靴子拍得啪啪响,一脸气哼哼的看向他。诸葛总兵连忙放了茶杯赔笑脸:“我就随口说一句,你别恼别恼,夫人操持内院辛苦,我这就给你赔个不是。”
马夫人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放下靴子走到他身旁:“我问你,桃源县的花家,你有印象不?”
“桃源县的花家……”诸葛总兵皱着眉头想了好几个来回,最后摊了摊手,一脸讪笑道:“哪个花家?夫人可是替遥儿瞧上了?这些事情你做主就行,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胡说八道,”马夫人顿时勃然大怒,想想又转怒为喜:“我跟你说,遥儿总算是开窍了,虽说不是他自个儿瞧上,不过也跟他自个儿瞧上差不多……”
马夫人三言两语的把事情说了一遍,诸葛总兵愣了半天,瞪着眼道:“这是哪头跟哪头?我跟你说,你别瞎搀和。”
“什么叫我瞎搀和?”马夫人柳眉一横:“我说你这脑子怎么就转不过弯来,你想想,通判府上是不是早就瞧咱们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成天的往朝廷递那些折子,要不是国公府上压着,你能有好日子过?上回你偷偷举荐宗少城去考了武举,我听丁夫人说,宗家的人气得够呛,回头不也没敢多说什么?我跟你说,就得这样,咱这叫伸手打脸,叫他平日里尾巴翘到天上去,这回你再让他吃个闷亏,我看往后……”
诸葛总兵听了马夫人一通分析,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沉吟了半天才为难道:“这……婚嫁是内宅妇人的事情,如何能与朝廷大事混为一谈?”
“短视,你说你这榆木脑袋。”马夫人伸手戳着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通判府上为什么总跟你过不去?还不是仗着太祖爷亲封的那座祠堂。你先前举荐宗少城去考了武举,我看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要是咱们再帮他一把,往后他是不是得敬着你?宗柏雄一向看咱们家不顺眼,结果他儿子反而跟咱们亲香,你说这是不是伸手掉他的脸面……”
诸葛总兵转了半天的眼珠子,忽然击掌大笑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果然妙计,妙计。”
“那还用说,你呀,读兵书都读傻了。”马夫人得意地横了他一眼,又使胳膊肘往他身上拐了拐:“我跟你说,咱这叫借力打力,顺水推舟的人情,不帮白不帮。”
“都听夫人的,”诸葛总兵眉毛眼睛都笑皱成了一团,马夫人掩口咯咯一笑,挨着他的身旁坐下,一边替他揉着腿,一边道:“你还先别觉着好,说归说,我还不晓得这个手要怎么伸呢。听遥儿的意思,宗少城不是打算求着咱们保媒,是想让我收那花家小娘子做个干闺女……”
“花家小娘子?好耳熟……”诸葛总兵收起笑容,想了半天才恍然道:“是城里开桌游馆的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