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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在相思苑闹腾了一晚上的众人也各回了各家。
泰平客栈后院里。
“喏,还你。”
把先前沈晏清裹她身上的斗篷塞回了他怀里,夏林蝉的羞于答谢,满脑子都是沈晏清抱着她在空中旋转的情景。
“嗯。”沈晏清将斗篷披在手臂上,扫了眼已经换回男装的夏林蝉,眉峰几不可见地一挑,“还是女装适合你。”
夏林蝉涨了个大红脸,低着头正不知道要往哪儿看,就又听闻“明日起换女装吧,省得这身男不男女不女的,看着别扭”,顿时霞红之色就下了头。
“你以为我乐意男装?十几年走南闯北,我要是不以男儿身示人,要多遭多少欺侮多少不公?今晚我在相思苑暴露了女儿身,打明日起,想必谁路过泰平客栈的时候,都会对我指指点点!哦,我忘了沈大人身为男子,又位高权重,见识的都是随身带着丫鬟和护卫的官家小姐,哪里知道我们这些无依无靠女子的苦!”
被戳中了最痛的心事,夏林蝉不管不顾地将多年受的委屈,枪林弹雨地朝沈晏清回击过去。
沈晏清没料到他的无心之言,竟惹得夏林蝉大发雷霆,本不打算多做解释,却在听到夏林蝉发抖的哭腔时心软了下来:“我只是……觉得今晚不少人认出你了,你没必要再继续女扮男装,可以彻底摆脱男子身份的桎梏,安心回归女儿身……”八壹中文網
“安心?凭什么安心?”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夏林蝉嘴角挂起一抹讥笑。
沈晏清脱口而出:“凭你跟着我做事。谁敢欺负你?”
“那你破完案子回京城后呢?我再换回男装吗?”
一句话无比清醒也无比残酷地在二人之间画下了楚河汉界。沈晏清被噎得不再言语,夏林蝉也转身回了屋。
………………
翌日,正是个细雨度春归,莺愁欲懒啼的雨天。
客栈里依旧那几个人前来吃饭,许是还未传开,倒是无人谈起夏掌柜出现在相思苑一事,叫夏林蝉稍稍放了心。
“掌柜的,你和沈晏清吵架了?”
望了许久大堂外淅淅沥沥的小雨,狄琳舀起了一勺小馄饨,放到嘴边吹了吹。
“啊?看了半晌天气,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柜台后的夏林蝉从算盘中诧异地抬起头来,眼底红丝遍布。
“天人合一嘛!”
尝了口馄饨,皮多馅少,一看就是夏林蝉监工下的产物,倒也很符合狄琳目前只能少量尝点荤腥的身体状况。
古言世界,男女主小吵小闹小误会,那便天阴小雨一时晴,要是天大的误会和分手,那才轮到狂风骤雨不停息。
俩人正贫着,便见一白一青两道身影进了客栈,狄琳差点以为她穿进了《白蛇传》。
“诶,宋掌柜,方小姐,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从柜台出来,夏林蝉把俩人迎到狄琳的那桌。
“忘了和你们提起,我来连水城本来是为了给我们方家的绣坊定些新料子。不过后来发现两地往返的折耗的时间人力与钱财,不如在此处也开一间绣坊来得划算。宋掌柜古道热肠,听闻我要开绣坊,便热心便助我物色店面。”
方瑶镜说起宋荀,不忘为他斟一杯茶水,宋荀三指点桌,谦逊地接过:“举手之劳,方小姐不必挂在心上。”
一来一往,客客气气,友好而疏离。反而让狄琳好奇他俩小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可惜人设大纲里压根没提。
“好事儿啊!以后方小姐就能常来客栈坐坐了!哦,对了,工人你打算从哪儿找?”
难得出现个同龄的女玩伴,夏林蝉是真打心眼里高兴,除开她是某人未婚妻这点有些别扭之外,她的外貌性格夏林蝉都觉得倍儿顺眼。不像狄霸斧,尽给自己气受……
“我已经找到了。就是昨天你们在相思苑暗阁里找到的那几个姑娘。”
“啊?”
“老鸨嫌她们即使面疮好了也接不了客,我便从她手里买下来了。找大夫看了,其实是不适应连水城湿热的环境,染了热疾罢了。与其把她们留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消磨等死,不如跟我学刺绣制衣。”
众人看向方瑶镜的眼神都带上了崇敬,似乎她再捧个瓷瓶插根柳条,便是观音下凡。
“方小姐是什么大善人啊!”
想起自己昨晚见到那些女子吓得鬼哭狼嚎只想躲得越远越好的夏林蝉,挠了挠脖子,一阵羞愧。
“夏掌柜过誉了。我幼时辗转人贩子之手,也差点被卖入青楼,不想再见到女子受那非人之苦罢了。再说,做生意的,自然要逐利。她们面容受损,又无家可回,雇佣她们可比普通的工人划算多了,而且她们都多少会些女红,教授技法的时间也能大大减缩。”
面对众人一顶一顶叠过来的高帽,方瑶镜不仅没伸着脖子往里钻,反而实实在在地把心中的算计摆到了台面上,甚至还主动揭起了自己一段并不光彩的往事。
大伙儿都有些意外,但对方瑶镜的好感只增不减。狄琳更是像发现了新大陆,盯着方瑶镜的双眼放着光。直球坦荡的恶毒女二,还有点意思!不像同为二号番位的宋荀,遮遮掩掩……
斜了眼宋荀,狄琳才发现宋荀正望着方瑶镜,但眼神虚空,似随着杯上白烟神游物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哟!小王爷!”夏林蝉瞥见门口的小王爷,喜出望外地迎上去,却发现他身后还跟着沈晏清,嘴角的笑僵了僵,语调也降了几阶,“沈大人。”
沈晏清看了眼依旧一身男装打扮的夏林蝉并不做声。
小王爷没觉察二人之间的微妙氛围,把手中的一个长条形的包裹聚过头顶:“你们不是对公孙睿的画感兴趣嘛,我特地从我爹书房里偷了两幅出来给你们瞧瞧!”
六人围着桌子坐了一圈,还叫来了后厨的夏奇文。
桌上两幅,一幅老妪浣衣顽童戏水,一幅峨眉山月映江流。前者具瞻眺生动之情,后者有山水远近之趣。
“这幅——”小王爷指了指那幅夜景图,“就是丹青斋之前送给我爹的赝品。”
以为两幅都是公孙睿真迹的大伙儿瞪大了眼睛,一处处比对着,感叹造假之人的笔法之精进。
“难怪丹青斋的人被糊弄了,这要不是用错了纸,恐怕连老王爷都要分辨不出来吧!”
得以见到真迹的夏奇文激动得双手直哆嗦,花了好久才平复下来,又对张酒鬼画的赝品赞叹起来。
“可不!我爹平时对赝品那是绝不姑息,不管花了多少钱,该砸砸该烧烧,唯独还留着这幅挂在书房!”
小王爷的话让在座几人唏嘘起张酒鬼的怀才不遇、有志无识。
见两幅画上印章的不规则缺角也一模一样,夏林蝉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狄琳道:“上回张如画不是送了块白石头印章给你吗?拿出来看看!”
可算盼到这个情节的狄琳二话不说从桌下拿出个方盒子。这一拿出来不要紧,可把在座众人都吓了一跳。
“这不是石头,是一整块的象牙!”
宋荀是见过好东西的,一眼认出了印章并非凡品。
“这么大块象牙价值连城,谁会拿它做仿章?”沈晏清眉头一蹙,“只可能是公孙睿的真章。”
“真章……又是张酒鬼从公孙睿那里偷来的?连同上回那方砚台?”夏林蝉歪着头问,随即又摇了摇头,觉得哪儿不对劲,“不对啊……张如画说过,这俩玩意儿自小就在她家摆着了,印章上的缺口还是她六岁的时候不小心打碎的呢!那时候公孙大师还健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