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满载积分而归的狄琳，深深吸了口夜里微凉的空气，酒后微烫的脸颊舒缓了不少，心上却仍有些杂绪挥之不去。
“不知大仙的此生的追求又是什么？”
方瑶镜的问题回响在耳边，仿佛递来了一把刀，要开膛破肚地审视自己。
她曾以为她所做一切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积攒更多的人物素材，造出更多性格多样的仿生机器人，服务大众，也服务自己。可然后呢？是否也是如之前一样，在短暂的新鲜感过后，仍旧陷入被虚假包围的空洞里？
望着茫茫夜色，狄琳脚下的步子逐渐迟疑。
在她原有的时空，狄琳厌恶那些由冰冷的机械和既定的程序编织出的虚假温情，而来到文学世界，她也鄙视那些把剧本设定当天意，硬生生在一系列巧合和狗血中相爱的的浮夸感情。这导致她不管身处哪个时空都像是个无法融入的、局外人。
想要抓住点什么，狄琳想起了宋荀送她的那个小葫芦，在腰间摸了一圈，却空落落的，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是在王府里吗？
狄琳挠了挠头，神情似那乌云遮月，黯淡了几分。
金斧子也好，小葫芦也罢，好像这个世界好不容易与她建立的一点微弱链接，都被她或主动或被动地丢失了……
或许是酒劲未消，亦或是伤口作疼，狄琳的背后忽然一阵滚烫的燥热，莫名催着她当街跑起来，不知目的，没有尽头，似乎只为了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留下一串她来过的足迹。
穿过几条长街与窄巷后，闻到了一阵熟悉的花草香，忽然走不动了。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从后院溜进了宋荀的荀香小铺。
香料房内灯火通明，狄琳倚在门口，对着在斗柜前忙前忙后地称量、配比、研磨的身影发呆了许久。
满室烛光，透过宋荀，在墙上和地下幻化出无数个栩栩如生的人影来，令狄琳又想起了那个梦，那个在热热闹闹的屋子里，除了自己，其余人都是全息投影的噩梦。
狄琳拍打着墙面，戳破一个个幻象，却将自己的身影也投了上去。
顺着影子，悄悄来到宋荀身后，狄琳忽然不敢触碰近在咫尺的眼前人，迟疑着扯了扯他的衣角。
真实的触感让她骤然松了口气，整个人覆上了宋荀的后背。隔着几重衣物，确认着对方从僵硬到放松的身体，以及逐渐加快的心跳。
至少在这一刻，她可以坚信，这几声悸动是无关剧本，无关程序，只对她才产生的反馈。盘桓在心底深处的焦虑被短暂地冲淡了一些。
“你为什么喜欢我？”
上回宋荀表明心迹后，狄琳陷入迷茫，那是她第一次面对一个真实的他人对自己产生的情感需求。虽有过一段手足无措的尴尬期，但经过捐佛一事，二人关系倒也进了几分，只是都对着这个话题避而不谈。
现在，狄琳却主动提起，迫切地想要求证什么。
宋荀显然还没从狄琳大半夜一身酒气来找他，还主动抱他的惊人举动中缓过神来，又被她直言不讳的询问骇得顿口无言。
“非要说为什么的话……”
手一偏，铜秤的秤砣忽然失准地滑到了杆子的一边，宋荀放下器具，转过了身，狄琳顺势趴在他的胸前，又想到宋荀有伤，便后退一步，双手撑着宋荀腰后的桌子，环着他，俩人如抱未抱，似拥非拥。
“大概只有你能看穿我伪善的一面，并始终对我惯以用之的收买人心的小把戏无动于衷吧。你不爱钱，对吃的也浅尝辄止，偶尔喜欢美男子，但也极少逾矩。身为通天阁的阁主，到现在都捉摸不透你的喜好和弱点，反而在一次次试探中，暴露了我的本性。”
烛光下，宋荀眼中丝丝绵密，有如织就一张情网，欲将眼前人捕获。他轻轻抚上狄琳被酒精染红了的脸，用袖口蹭了蹭她额角因奔跑而沁出的几颗汗珠。
“这倒是，你本性暴露到差点拿针扎我太阳穴，还推我下水呢！”
想到宋荀一次次被自己的突然举动吓得跳脚的场景，狄琳眯起眼睛，嘴边荡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你不因我的伪善而与我交好，也不因我的本性与我交恶。在你面前，我仿佛无所遁形，却也无需隐藏。”
狄琳庆幸他没有用情不知所起、一见钟情、宿命、缘分、上天旨意之类的理由，因为那些基本都是作者强行绑定两个角色而做的常见设定。她反倒从这份答案中体验到了这份陌生情感的真实，有迹可循，也触手可及。
将头搭在宋荀的肩上，嗅闻着舒心的广藿气息，狄琳感知到有股安定的力量将飘忽不定的自己，拽进了雨后的泥土中。
半晌无话，俩人维持着这个略显怪异的姿势，几乎没动过，哪怕并不舒服。
直到几声爆裂，将窗外的夜空照亮，应声划破俩人之间悄然滋生的暧昧。
“哪儿爆炸了？”
狄琳装傻着从宋荀的肩窝里弹开，转动着脖子，来到了窗前。
“那是康王府每月朔望都会燃放的烟花。不过，今晚康王府的烟花倒比往日迟了些……对了，你不是去康王府赴宴吗？怎么不看完烟花就回来了？”
难得看到狄琳害羞，宋荀眼底浸着怡悦，无声笑了笑，也缓缓踱步到窗前，和狄琳保持着一步距离。
“害，我那不是……”狄琳一顿，差点把“任务提早完成了”说漏嘴，转念却坦白了更不得了的事情，“急着想见你嘛？”
这话出口，俩人都愣住了。
“我可以把它当做你对我的回复吗？”
窗外又噼里啪啦地炸开了几朵灿若繁星的烟花，宋荀朝狄琳靠近了一步，直视着她，眼底的跃动比那烟花更甚，一点点搔动着狄琳心里的痒痒肉。
此情此景，任何一个文学世界的男女主，都得拥抱接吻吧？
狄琳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终是抛下了未来的顾虑，捧起了对方的脸，带着股强烈的忐忑与好奇，吻了上去。
吻并不温柔，还伴随着撕咬。似在迷茫中摸索的人，跌跌撞撞，在磕碰与血腥之间，苦苦寻觅着一个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