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赐婚圣旨下诏明国公府。
湛星澜与明国公府上下跪迎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三色为矞,鸿禧云集。兹闻明国公湛伯峰之女湛星澜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翎王傅玄麟黜邪崇正,砥砺廉隅。二人良缘天作,今特下旨赐婚,册封明国公之女湛星澜为翎王正妃。望汝二人同心同德,鸾凤和鸣,择日成婚,钦此!”
尖细的声音回荡在明国公府,宣旨公公将圣旨合拢,双手奉于湛星澜。
“翎王妃,请您接旨吧。”
地砖透着寒气从双腿窜入湛星澜的身躯,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一双纤细纯白的双手缓缓抬起,沉重的圣旨放在了湛星澜的手上。
湛星澜接过圣旨,举过头顶高呼:“臣女叩谢陛下圣恩!”
这圣旨像是一道枷锁,又像是一种解脱。
但不论是什么,湛星澜都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与彩虹的准备。
圣旨下诏后,明国公府门庭若市,往来皆是京中达官显贵的家眷。
明国公的盛名京中无人不知,如今又与名声大躁的翎王联姻,可谓是强强联手。
现下庄王与齐王被圈禁王府,太子尚未恢复元气,简王一直不温不火,唯独翎王受陛下重用,又是有功绩在身的王爷。
京城的风往哪边刮,聪明人自然心中有数。
有人欢喜,必然就有人忧愁。
太子这几日始终郁郁寡欢,他原本一手好棋竟被靖帝突如其来的赐婚搅得稀烂。
“傅玄麟,本宫与你势不两立!”
傅霆轩将手中空空如也的金樽狠狠掷了出去,然后抄起一旁的酒壶直接对嘴猛灌。
这时,殿外走进来一名男子,此人乃是东宫右卫敖瑾。
敖瑾迈步上前,从地上捡起了那支被傅霆轩掷出去的金樽,放回了太子面前的紫檀金漆桌案上,而后持剑拱手。
“太子殿下,属下派人连夜在雍州路线查探,终于在雍州驿站不远处的山崖下找到了左卫尹十六的尸体。只是,尹十六的尸身被猛虎撕咬的只剩下了一些残肢,场面血腥残暴,下官不敢将尸体呈于殿下面前。”
傅霆轩喝红了脸,虽然身子左摇右晃,但脑袋尚算清醒。
“厚,厚葬尹十六。”傅霆轩闭着眼,说话像是在嘴里塞了几块棉花,“另外,去把柯相......给本宫请来。”
“是,属下遵命。”
敖瑾得令而去,他的眼神之中没有尹十六那般阴险,却暗暗藏着一抹不明意味的东西。
不多时,敖瑾将柯敬丰请至东宫。
可柯敬丰还未进殿便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酒味儿。
殿外台阶上。
柯敬丰看着殿内满地酒壶,又看看傅霆轩烂醉如泥的模样,不禁满脸嫌弃。
“太子殿下喝成这样如何议事?待他醒来再叫本相来此吧。”
“是。”敖瑾恭敬道。
柯敬丰拂袖而去,身后的敖瑾顺势关上了殿门,而后立马追上了柯敬丰。
察觉敖瑾跟了上来,柯敬丰也目不斜视,双手背于身后阔步而行。
“太子知道尹十六已死,可有何过激之态?”
“倒并无过激之态,只让属下厚葬尹十六。”
柯敬丰昂头望天,意味深长道:“如今太子失势,明国公与翎王强强联手,这朝廷怕是要翻天覆地啊。”
敖瑾神色微动,低声道:“柯相公的意思是?可太子毕竟是嫡子,陛下就算重用翎王,怕也还是偏向太子多些的。”
“帝王之心变幻莫测,为人臣子必得见微知著。本相能坐到这个位置,岂能看不出陛下的心思。”柯敬丰停下步子,扭头看了一眼敖瑾,试探道:“敖瑾莫不是伺候太子久了,便忘了是谁救你出虎狼窝,又是谁让你坐到了今日的右卫。”
敖瑾立马拱手道:“若非柯相公施恩,属下早就被打死在襄州了。属下的武艺本领,荣华性命皆是柯相公恩赐。柯相公之大恩,属下永生永世不敢忘怀!”
柯敬丰点点头,“你既不忘本,本相也不会苛待于你。只要你放聪明些,将来辅佐翎王殿下入主东宫,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属下明白。”
近日翎王府与明国公府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湛伯峰本不满意这门亲事,但赐婚圣旨已下,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再无可更改的可能性,他也只得老老实实的配合着了。
不过好在湛星澜对这门亲事还算满意,不然他就是背上抗旨之罪也要请陛下退婚。
望舒阁高挂红灯笼,喜字贴满了每一扇窗。
原本的纱帐也换成了红帐,无处不透着喜庆欢腾之气。
因是陛下赐婚,又是嫁与当朝王爷,湛星澜的婚服都是由尚服局赶至出来,再由内侍黄门一路亲自奉送至明国公府。
竹欢端瞧着这件出自皇家的婚服,笑道:“三娘子,您瞧,这婚服这般光华夺目,穿在您的身上必定端庄华贵。”
湛星澜伸出素手轻拂婚服,盈盈浅笑,“这婚服果然瑰丽无暇,原以为衣裙上缀满珠宝会像柯婉宁的衣裙那般俗气,却不想也能这般好看。”
不一会儿,一名婢女走了进来朝湛星澜微微俯身。
“三娘子,翎王殿下前来纳征,现下已至朱雀门前。”
湛星澜颔首道:“我知道了。”
婢女退下,湛星澜俯身对着妆镜左左右右的检查起了妆容。
竹欢瞧着湛星澜满面春风,掩嘴谑笑,“三娘子果然是要做翎王妃的人了,一听翎王殿下要来,这般注重妆容仪表。”
湛星澜看着镜中竹欢戏谑的笑容,立马直起身来扭头嗔怪道:“若你再这般胡说八道,我便把你留在明国公府,省得你陪我嫁去翎王府管不好自己的嘴。”
竹欢急了,“婢子从小伺候三娘子,便是死了化作鬼魂也要护着三娘子的,婢子往后再也不胡说了。”
“傻丫头,我是逗你的。”湛星澜用食指刮了一下竹欢的鼻头,“好啦,让王爷等着不好,我们快走吧。”
此刻前厅中,湛伯峰着装肃穆在地板上来回踱步。
“父亲,您也不必如此紧张吧。”
湛墨北不禁调侃道。
“小兔崽子,你何曾看出我紧张了?”湛伯峰瞪了他一眼,顺嘴问道:“对了,这几日我要忙着准备澜儿的婚事,西山军营那边就由你去盯着吧,你轻车熟路的,应当知道如何应对。”
此话一出,湛墨北瞪大了双眼,差点高兴得飞起来。
“儿多谢父亲!”
湛伯峰嘴硬道:“你啊,不必谢老子,该谢你大哥大嫂费了许多口舌才是。”
湛墨北一听这话,当即明白是他们俩去劝说了湛伯峰。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们,垂下了眼睑羞涩道:“大哥大嫂,二弟给你们添麻烦了。”
湛南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乃是一家人,不说谢字。”
叶韫玉莞尔一笑,出言宽慰道:“是啊,二叔武艺高强,自该从军为国效力,父亲心中早已有了盘算,我与你大哥也不过是恰好猜中了父亲的心意罢了。”
到底是大家闺秀,说话端庄合宜,如水一般的就缓和了气氛。
突然,门外一阵喧嚣。
邓伯小跑进来回禀道:“国公爷,翎王殿下驾到。”
正巧此时湛星澜也来了,众人连忙出门迎接。
然而他们一出门就惊呆了。
十几个大红箱子几乎摆满了街道,然而纳征的队伍还在乌泱泱的往明国公府来。
只从门前到街尾这一段路,所能看到的聘礼少说也有几十多箱。
这可是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盛况。
围观百姓连连赞叹,惊诧之色溢于言表。
傅玄麟修长的大腿越过马背轻巧落地,一身淡红色锦袍更衬得傅玄麟身材高大,样貌俊逸。
他朝众人走来,眼睛却一直盯着湛星澜。
直到走到门前,才拱手弯腰朝湛伯峰施礼道,“泰山大人,小婿前来纳征下聘。”
湛伯峰忙抬手将他扶起,“翎王殿下快快请起,臣如何受得殿下如此大礼。”
傅玄麟虽神色如铁,但他的眉宇间却不见素日的冷酷之态,“国公爷乃小婿之泰山,行礼自是当然。”
“殿下有礼,请先进府吧。”
众人跟在傅玄麟的身后进入府门,而那些聘礼也被一一抬入了明国公府中。
湛伯峰谨遵君臣之礼,始终走在傅玄麟身后。
一行人走入前厅内,湛伯峰便抬手道:“翎王殿下请上座。”
“今日乃是纳征吉日,不论君臣,只论翁婿,还请泰山大人上座。”
傅玄麟语气谦和,举止大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作为郞婿的上佳人选。
湛伯峰长叹一口气,这么看来他还真是有些不知好歹,这么好的郞婿和亲事,别人求都求不来,他却百般推脱。
也难怪靖帝不想搭理他。
“既如此,老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湛伯峰便坐上了正座。
前院里,抬聘礼的护卫们忙进忙出,大红箱子很快就堆满了整个前院。
湛伯峰喉咙一阵干涩,忍不住咳了两声。
这翎王如此声势浩大的送聘礼,诚意倒是十足的,可这未免也太过铺张了。
“殿下,您与小女虽是陛下赐婚,自该是隆重些,可这聘礼实在太过丰厚,不如还是按宫中礼制下聘,其余聘礼殿下收回便是。”
傅玄麟看了看一旁不停向外张望的湛星澜,心中忍俊不禁,可表面却还是一副铁皮脸。
“泰山大人,这些聘礼是小婿对三娘子的一番心意。其中过半之数乃小婿外祖早年备下的珍宝,原就是要送给我未来正妻的。还请泰山大人着人清点聘礼数目,登记在册。”
说起来,湛伯峰也是认识傅玄麟外祖的,当年白政叱咤疆场之时,湛伯峰也只是他手下一名先锋官罢了。
在那战乱频仍的年代,白政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传奇。
当年白政所获金银财宝无数,皆藏于安邑坊之中,除了他的独女白溶月与外孙傅玄麟之外,再无人知晓财宝所在之处。
而白政一生戎马,直至临死前才恳求陛下将安邑坊作为傅玄麟未来的王府,也算是他能为白氏后嗣做的最后一件事。
可白政却将自己的坟墓定在了荒郊野岭,最终孑然一身躺在了那素朴的棺椁之中与世长辞。
无论是谋略还是武学,湛伯峰是打心底里钦佩白政。
傅玄麟搬出了白政,湛伯峰也就也不好再推脱了。
“既如此,老邓,着人清点聘礼便是。”
邓伯应声退下,开始着手清点聘礼。
可聘礼之数实在太多,足足花了两炷香的时间才清点到了最后几箱。
此期间,傅玄麟与湛南璟畅谈诗学,又与湛伯峰探讨国情,反倒是湛星澜无聊的昏昏欲睡,全然没有了刚看到这些聘礼时的欣喜若狂。
实在顶不住了,她干脆用手肘撑着一旁的方桌,手背拖着下颌眯了起来。
她心中怨道:“好像我才是赐婚的主角吧,傅玄麟这个家伙怎么只跟父亲和哥哥聊,也不理我?”
想着想着她便神游天外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臂逐渐酸麻失去了知觉。
突然一个没撑住,湛星澜只觉得身子失重往前倒去。
可等她惊醒的时候,却见傅玄麟正蹲在她的面前,两手扶着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