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哲被押入了京兆府大狱之中。
昏暗潮湿的牢狱之中散发着阵阵恶臭,用一排排粗木棍围成的牢房的地上铺满了干草,时不时还有几只黑黝黝的小老鼠在上面穿梭。
“进去!”
狱卒用蛮力把袁明哲推进了其中一个牢房里。
袁明哲被推得一个趔趄,当即转身咒骂道:“狗腿子!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刺伤了翎王殿下,你便是皇亲国戚,陛下也不会放过你!”
狱卒将铁链拴在了牢房和牢门上,然后便摆了摆手,对身后其他两名狱卒说道:“我们走!”
怨恨、恼怒、羞耻顿时交织在袁明哲的心头。
他攥紧了拳头朝牢房的墙壁狠狠砸去,直到骨节处血肉模糊也不肯停下。
突然,一个令他作呕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真是造孽啊,我们袁家世代清流,如今竟要毁在你的手上。”
袁明哲听到后,放下来杵在墙上的手,缓缓转过身来。
牢房外是和谐幸福的一家三口,而他却是在牢笼中的囚徒。
袁至诚也愤怒至极,他恨不能冲进去踹上袁明哲两脚。
“竖子!你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袁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王莺儿挽着袁至诚,故作心疼道:“夫君方才出门时就险些昏过去,现在可千万不能再动气了呀。哲儿一向乖戾,都怪我这做阿娘的没教育好他。夫君要怪,就怪我好了。”
她话音还未落便带上了哭腔。
可仔细看,她的眼中却半滴泪都没有。
袁明哲啐了一口,“贱人,你给我闭嘴!”
“你,你竟辱骂我!”
王莺儿瞪大了双眼,伸出捏着手帕的手指颤抖地指向袁明哲。
豆大的泪珠立马就落了下来。
紧接着便是一阵哀嚎,“平日里你私下辱骂我也就罢了,如今你父亲和弟弟都在,竟是连父子兄弟之情都不顾了吗?作孽啊,作孽啊,我们袁家怎么出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啊!”
袁至诚气得胡子都直了,“竖子,她是你继母,是你阿娘,你竟如此不知礼数,不尊亲长!”
“她这种贱人,不配称为我阿娘。我阿娘早就死了!”
“我含辛茹苦养了你这么些年,竟养出个白眼狼。”王莺儿哭得梨花带雨,便惹得袁至诚更加愤怒了。
袁明哲那散落的头发遮住了他一半的脸,阴暗之下的脸露出了一抹冷笑。
“白眼狼?你问问你那好儿子,他都做了什么?今天这一切,都是拜他为所赐!”
自打进来就一直没有说过话的袁书翊心下一惊。
他心虚的看向袁明哲,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
“大哥。”
“别叫我大哥,你联合湛星澜那个贱女人一起算计我的时候,你就不再是我二弟了。”
袁明哲一屁股坐在了草席上,整个人垂头丧气,身躯完全被黑暗全部笼罩。
“呵,我早就该死了,正好成全了你们一家人。”
袁至诚气得不轻,“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叫人寒心。好,那我便只当没你这个儿子,由得你去死好了。”
说完便愤然离去。
王莺儿跟着走了出去。
牢外只剩下了袁书翊一人。
“大哥,我只是想让你别再对秋表姐心存歹念,她已经快要被你逼疯了。”
可袁明哲却没有理他,只是垂着头,目光暗淡的盯着地上的老鼠。
寂静的牢房里,只听得见老鼠叽叽喳喳的叫声。
袁书翊见他不理自己,知道他定是恨极了自己。
于是便叹息一声准备离去。
“很小的时候,我便失去了自己的阿娘。”
袁明哲微动的嘴唇里发出了声音。
袁书翊刚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那时候父亲在阿娘的灵堂上哭得泣不成声,可转眼就娶了王莺儿为继室。直到有一日我路过王莺儿的卧房偷听到了她和婢女的对话我才知道,原来在阿娘还在世时,王莺儿就已经和父亲暗通款曲。”
“王莺儿怀有身孕却不愿做小妇,便设计害死了我阿娘。袁书翊,她是怀着你进袁家大门的,如果不是因为有了你的存在,我阿娘就不会死。”
“我知道这件事后,便拿石头扔她的肚子,故意在地上泼油让她摔倒。我天真的以为,只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父亲就会休了她。”
“可是我错了,王莺儿转眼就告诉了父亲,然后父亲便为了你们母子,将我扔到了秋镇胧的家里。”
“王莺儿家道中落,就是因为有秋镇胧这个表哥才得以攀附上袁家,我恨王莺儿,也恨秋家。”
“直到我遇见了楚言,她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女子,”袁明哲眼神里莫名露出一抹温柔之色,语调也兴奋起来,“她会悄悄给我多留一个包子,会在天冷时给我多准备一床被褥。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女孩子。”
“可她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想欺负她,只要看见她哭我就高兴。后来,秋镇胧陷入了贪墨案,秋家离开了京城,我也被接回了袁家。”
袁书翊第一次听到袁明哲讲起从前的事情,第一次发觉自己的阿娘是这样的不堪。、
他皱着眉,声音颤抖的问道:“既然你恨我和阿娘,为什么这些年从未对我动过手?”
袁明哲突然抬起了头,眼眶微红的看着他。
“我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踉跄的向我走来,用小手牵着我,喊我哥。”
袁书翊瞬间心头一震,“大哥。”
“滚,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袁明哲又低下了头,黑暗中一滴明晃晃的眼泪掉落在了干草上。
于义,袁书翊没有半分后悔自己的决定。
于情,袁书翊却后悔自己骗了他的大哥。
袁书翊抬起如同灌铅的双腿,缓缓走出了大狱。
次日,叶如生将袁明哲刺伤翎王,意图轻薄翎王妃之事在朝上回禀。
靖帝得知后当场大怒。
“混账!”
殿中一众大臣立马俯首,“陛下息怒。”
“那混账现下在何处?”
“回禀陛下,此刻已押入京兆府大狱,听候发落。”
“这混账竟敢谋害王爷,意图轻薄王妃,岂能任他留在京城之中!传旨,袁明哲蔑伦悖理,包藏祸心之徒,即刻将他发配充军!”
靖帝龙颜大怒,袁至诚到嘴边求情的话硬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
下朝后,靖帝便命寇淮把宫里上好的金疮药给傅玄麟送了去。
“是。回禀的黄门说,翎王殿下只是受了些轻伤,并未伤及要害,陛下无须太过忧心。”
“从前老十一双腿被砸断,朕选择充耳不闻,其实朕心里比谁都难受。如今朕与他重拾父子之情,实在见不得他受半点皮肉之苦。”
靖帝走在皇城之中,脚步竟不自觉的走到了纯贵妃所居的蓬莱殿。
偌大的宫门被钉死的木板遮掩的看不出原本富丽辉煌的模样。
那烫金的金丝楠木匾额已经布满了尘土,蜘蛛网随着清风微微摆动着白色的絮丝。
靖帝神情微动,想上前摸摸那宫门,却又将手缩了回来。
寇淮最是体察圣意,他劝道:“陛下,若您思念贵妃,何不亲眼瞧瞧她如今过得如何?”
“不必了,物是人非,或许她亦不愿见朕了。”
靖帝将手背在身后离去,蓬莱殿前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而就在靖帝走后,蓬莱殿的宫门微微颤动了一下。
袁明哲被发落了发配充军,离开京城时,无一人前来相送。
他穿着破烂的囚服站在繁华似锦的京城外就像来自地狱的恶鬼站在天境之外。
他回头看了一眼京城的城墙,眼神暗淡无光,嘴角却扬起了一个冷笑。
这个结果他早就想到了。
他那个假仁假义的父亲,心肠歹毒的继母,还有背叛他的二弟,他们应该恨不得他早点离开京城吧。
对了,还有湛星澜那个贱人,和他心爱的秋楚言。
他的冷笑化为了苦笑。
这偌大的京城,竟然没有一个肯挂念他的人。
他甚至盼望着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秋楚言能出现在他的身后。
可他看了好一阵,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始终没有秋楚言的身影。
“走吧。”
两个押解他的官兵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袁明哲落寞的转过身,闭眼深吸了一口京城外的空气。
最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走吧。”
袁明哲的离开,成全了袁家的一家和睦,秋楚言也终于可以不再担惊受怕。
可秋楚言现在在外人眼里是身在风州养病,若是这时冒出来,难免会让人有别的猜想。
所以秋楚言也只好继续住在鸿洛居了。
鸿洛居虽算不得什么大宅子,但因地势的关系,庭院错落有致,上下分明,看上去倒是宽敞得很。
秋楚言住在正院的东厢,而傅凛绪则住在她对面的西厢。
这几日,都是由秋楚言亲自下厨,傅凛绪在一旁打下手。
秋楚言自小过惯了苦日子,劈柴洗菜,生火做饭,样样信手拈来。
傅凛绪虽不得胡婕妤喜爱,却始终是皇子,哪里做过这些事情。
他每每帮忙,基本都是在帮倒忙。
不过秋楚言也不怪他,只是细心地教他劈柴刀如何使,火如何生。
秋楚言做的一手家常好菜,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菜肴便摆满了桌子。
“简王殿下,请用。”
秋楚言给傅玄麟双手递去了一双筷子,可她一抬眼却看见了傅凛绪满脸黑灰,俊俏的脸庞变得滑稽可爱。
她忍不住掩嘴笑出了声。
“秋娘子为何发笑?”
傅凛绪不明所以,不自觉的擦了擦脸颊。
可那黑灰却被他抹得更匀称了。
秋楚言突然发觉他有些可爱,于是便从怀中抽出了自己的帕子,在手盆里用水打湿,然后递给了傅凛绪。
两人的手指在递交帕子的瞬间触碰,一股电流窜入了两人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