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岳又扫见半尸群外围的僵尸:“还有几具铜甲尸和金甲尸王,再来几个应付一下。”
林晨一群人二话不说,带着释暮月“嗖”的溜出去。
莫净几个起跃飞到祭坛,将符箓交于秦修后便朝激战处奔去。
“空间之术准备完毕我会提醒你们,不要离魂识的保护太远。”交代完最后一件事,苍岳才沉下心神,“准备开始吧。”
“小白术,我们来签个条约。”秦修将明真黄箓合到手心,双掌一握,道道朱砂符文悬浮半空。然后用肩膀撞了撞身侧的人,那语气很明显的告诉对方,这个条约肯定是不平等的,“你死之前,护住我。换句话说就是在你死之前,我不能死。再说,鬼王可算是你的仇人,我这也算是替你报仇不是?”
白术听他瞎掰,笑着应:“行啊。”
“言出必行?”坏笑。
白术就笑了笑,未应,额心墨龙纹乍现,凝神调动识海魂识。
秦修未得到回应,悻悻咬破舌尖,喷出一蓬鲜血撒在身前的符文上,翻腕掐诀,低吟咒语。
苍岳与白术几乎是同时的,汹涌的魂识便犹如大河奔流入海般注入秦修身体,一瞬间冲得他脑袋发懵。
九幽骨翼已然折去一只,刚硬如铁的身躯竟然满是血窟窿。莫净加入战局,他才方得缓息之机。
婴变期的莫净并不只有婴变期的实力。剑招朴实,大开大合,又内藏精致,鬼王一时之间竟被逼得狼狈。这剑要从何方砍来他看的清清楚楚,却始终躲不开,只能迎面接实,剑气震得胸口发闷。那剑风之猛烈,横扫之处泥石飞溅,地面上已是沟壑纵横。
弈剑者,以剑弈战也,游走之间,洞悉全局,棋观三步,脚踏七星。
莫净之剑道,臻至大象无形。
鬼王被一剑劈飞十余丈,黑篷被剑气扫成破烂,震怒之余,祭出一口精血,周身黑雾暴涨,凄厉的鬼叫裹在黑雾里穿破夜空,惨白的手掌附上两团黑雾,扭身冲来。
莫净不闪不避,迎招而上,黑雾与剑碰在一处,“滋啦啦——”白烟四溢,眉头一紧,这黑雾竟带有腐蚀的作用,翻腕撤剑回身,腰身一扭,剑柄顺势击到他肩头,一招击实,力从地起,暗劲冲入他的身体,将鬼王击退数步,低头看去,手臂一片血肉模糊,皮肤被腐蚀得只剩血水。
来来往往,底下的人看的惊呼叠起。
鬼王也发现秦修二人欲对祭坛出手,可现下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控制几只僵尸过去阻拦,先抓紧对付眼前之人。
林晨几人勉力拖住几只铜甲尸的脚步,对于那位金甲尸王却是无能为力,只能用身体去挡。
赵飞扬横叼着匕首跃起,双膝跪到铜甲尸肩膀上,轻松夹住脑袋,右手两下锁住其双臂,左手抽出口中匕首,寒光一闪,整把刃已然没入头顶,其动作看起来竟是娴熟无比。
转眼招呼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然后“碰”落地的身体,“小晨子,还扛得住不?”
林晨揉着屁股起身,“让你们揍了那么多年,我肉盾的名号可不是盖的。”
“别废话,上!”宁嘉几个闪身到金甲尸王身后,长剑刺向它的后颈,“叮——”剑身嗡嗡颤动,竟是未穿透分毫。
“后退!”
金甲尸王仰天长吼,长剑被震断成数截,尸火“呼——”的带着燎原之势喷出,宁嘉躲闪不及,右臂整只被烧焦。
林晨大怒,操着拳头冲将过去,却被金甲尸王轻轻扫开。
婴变期的金甲尸王可不是他们几个没有灵力的元婴期所能应付的。他们所能做的就是用身体拖住它,秦修和翁白术那方现下根本无暇分神应付,一旦它到达祭坛,一切都完了。
金甲尸王并不想理会这几个没有威胁的修士,向着祭坛方向走去。但总是有不长眼的来挡路,对于金甲尸王来说,这些人就好像烦人的苍蝇,打走了爬也要爬过来横在他前面。
“一起上。”赵飞扬神情凌厉,从百纳囊摸出一把崭新的匕首。“我锁上路,两个人锁下路,小晨子攻它死门,记得把师叔给的符箓都用上去。”
“我来限制他的行动范围。”释暮月撑开铁扇,咬破食指摁下去,寥寥几笔画出不知名的图文,“画地为牢、疾!”
脚下微晃,“嗖嗖嗖”数道扇面从地底窜出,陀螺一般转动,将金甲尸王团团围住。
几人抓住机会冲将上去,赵飞扬跃起,双手有如灵蛇闪现从背后蹿到喉咙前,黄箓贴上脖颈,其余几人冲上来联手将金甲尸王压倒在地,将符箓贴到四肢头颅。却不妨,不过片刻,气浪鼓爆,数道身影被震飞开去,跌落数十丈之外,五脏移位。
林晨只见得虚影一闪,未来得及反应,身边的伙伴便凭空消失,猛地转过头,才看见金甲尸王轻松地将他提在手中,不由大惊失色。
金甲尸王提着他的脖颈,左右晃了两下像是示意,张开大口,獠牙狞厉地没入他的脖子上,“嗞——”鲜血飞溅。
那溅出的血好像落在了他们心上,神情具僵住。
“小银!”
凄厉的喊叫让秦修心头一跳,转眼看过去,那一幕让他的眼前一阵恍惚,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秦小子!专心!”
“还命来!”怒火中烧,宁嘉暴起,反手扯过林晨的剑,闪电般飞奔过去。
“回来!”赵飞扬怒吼,欲图拦住他,却只碰到那点衣角。
宁嘉的速度不可谓不快,招式有如雨点落在它身上,重影无数,只闻“叮叮叮”的精铁击声,火星四溅。
金甲尸王双臂挡在前良久,猛然一合掌,紧紧抓住剑身,宁嘉的身影才显,熊熊的尸火喷薄而出,最后涨满眼的是铺天盖地的火红。
眼睁睁的看着同伴死在眼前是什么感受?
没有人想体验。
而他们接连目睹了两次,却只能躺在一边,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来不及做。
秦修只觉得那股愤怒冲破胸口,怒火攻心,甚至于喉咙腥甜。
“专心!专心!”苍岳厉声提醒。
白术捂着抽痛的额角,只轻道一句,气若游丝:“他们身后还有更多人。”
但这一句话就如一盆凉水,将他从头顶到脚心浇了个透……他们身后还有更多他要保护的人。
所以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将愤怒死死压在心底。总有一天……我要你挫骨扬灰。
“空间之术已经准备好!都回去!”苍岳大喝。
“都他妈给我回去!”秦修头疼欲裂,用尽全身力气暴吼。
他不想再看到了。
赵飞扬神情一正,拉过还在发愣的几人往回撤,“走!不要给师哥添麻烦!”
刚折回魂识保护罩内,才发觉还有个人没跟来。
猛一转身,只见淡色的身影向着相反的方向扑去。
“小晨子!”目眦尽裂。
金甲尸王的手,似乎只是轻轻一扬就穿透了他的心脏,血淋淋的。
“须弥纳芥子——转!”
最后晃过眼的是他唇角的笑。
林晨唇角微启,吐出最后一个音:“嘭。”
丹田处金光如漩涡汇聚,金甲尸王自觉不好想收回手,却被人死死抱住。
金光暴涨数十丈,将暗淡的夜照得透亮。“嘭——”响彻天地的一声,金光炸成碎片,散落天际,那金色刺得人眼睛出泪。
自爆丹田,以命换命。
秦修目光呆滞地直视前方,任由金色碎片纷纷扬扬落到周遭,然后渐渐湮灭,混入尘土。他不敢偏过去一丝一毫,他怕看见,更怕什么都看不见。
——“再不济我也还能为师哥挡上一下。”
雷声震天动地。
九霄之上,浮出的巨阵缓缓转动,与地上的大阵应和,无数把魂力形成的长剑盘绕着冲天而起的道道炫光飞旋,声势浩浩荡荡。
衣衫已经彻底被汗浸湿,胸口处仿若有千钧巨石压挤着,识海里过于庞大的魂力涨得脑袋发懵,似乎随时都要炸开,一股股的刺痛顺着神经爬出来。
以一人之力承载苍岳和白术的魂识实在是太过勉强,稍有差池就会落得个识海爆炸的下场。
大阵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然而虚弱的身体,濒临溃散的精神,沉重的威压,无疑让手上的结印越来越慢……每动一下都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只能咬牙催促自己,快点、再快点!
不远处莫净和九幽已经被鬼王打得节节败退,九幽拖着残破的身躯,被鬼王一击打入碎石堆里;莫净历来整洁的道衫褴褛,左袖空空如也;体内的苍岳也越来越虚弱,而白术……
凌乱的发丝被冷汗湿了个透,他伏跪在地上,身体都几乎蜷成一团,双手狠力挤压着脑袋,喉结无法抑制的颤动,一股股青筋争先恐后地爆起,浑身涨红了又发白,痛至极点,口里都发不出一点声音,无法想象他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万宗归元所需要的魂识太过庞大,就如同一只饕餮,贪婪的想要吞食他和苍岳的所有魂识,但秦修的识海就那么大,若不加以牵制,汹涌的魂识会在一瞬间撑爆他的脑袋,因此白术在配合秦修之余还需要用全部心神去控制魂识的输入,而这些已远远超过了他的精神所能负荷的。
鬼王被缠得是烦躁无比,又眼看月食将至,再也顾不得其他,使出十分实力,出手尽是要害。
但尽管左臂被断、浑身骨头碎的碎裂的裂,莫净也未让鬼王突破防线,手持锈剑,生生以血肉之躯筑成最坚固的壁垒。
黑袖鼓舞,鬼王苍白无血色的手竖于胸前,低低吟念,再祭出精血,霎时间百鬼凄嚎,阴风大作,无数道黑影从其袖中尖利的叫着飞掠而出,道道鬼影乱飞,不过片刻,竟有了遮天蔽日的趋势。
莫净并未慌张,沉静地抬起右手,锈剑黄光隐隐,挑点斩撩,质朴无华的剑招之下,尽是鬼影们凄厉的惨叫,但鬼影却并无减少的势头,周遭都变得阴冷刺骨。
阵法将成,大阵转得愈来愈缓慢,对魂识的巨大吞噬力几乎快将白术的精神摧毁。
终于阵上蓝光大作!
成败只在此一举!
秦修闭目掐诀,脑海中兀的闪过一片猩红,那划破夜的血色,被穿透胸口的青年、被一口咬住脖颈的青年、消失在熊熊尸火里的青年。
林晨、宁嘉、武小银。
师兄定会亲手用他的血祭祀你们。
喉咙爆发出一道低哑的嘶吼,五官扭曲,面容狰狞。
颤抖着双手,缓慢的、坚决的,食指划上,太清决掐定,印成。
胸口犹遭猛击,眼前一黑,血不受控制地从喉咙喷出,气息犹如被戳破的气球,彻底萎靡。
龙啸九天,和着一声铿然长吟,夹着震震雷声,那最后一缕月光终于湮灭,天地晦暗不清,狂风肆虐,阴风裹挟,鬼影重重。
一黑一白两柄巨剑合而为一,在九霄处脱阵欲下,气浪澎湃,激响的空气刺得耳膜生疼,附在其上的数百张符录猎猎煽动。
鬼王眼见祭坛即将遭得落雷,双目大瞪,狂吼一声:“找死——”周身飓风暴动,折身就往祭坛冲来,气势颇为惊人。莫净面上一沉,反手拔出鬼影眉心的锈剑,踏步而前,剑随势动,力达剑身,斜斩而下,剑气带着断山之势横劈去,鬼王大骇,匆忙避开。
莫净虽只凭一柄锈剑将鬼王截下,但这一拦却是给了觊觎他身体已久的鬼魂们可趁之机,纷纷乱笑着钻入其身体。
“滚开!”被拦下的鬼王怒极,再一扬袖,数道阴戾的鬼魂爆射飞来,直直穿过心脏。
莫净只觉心头一凉,阴冷的感觉便闪电般蔓延全身,仿佛置身冰窖,再也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百鬼嬉笑着、哭嚎着,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身体。
身体失去了控制,直直栽入尸群,半尸们挤挤攮攮地围上来,风里的血腥味又浓了些许。
刚缓过神的秦修心头无端一跳,倏然转眼望过去,瞳孔骤缩,浑身血液都僵滞。
乌青的指甲插-入他的皮肤,一个又一个脏乱的脑袋挤到他身上,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
“咣当——”
锈剑落了地。
心也跟着一跳。
——“你师父是个剑痴,嘿,那柄锈剑从不离身,成天说什么,剑脱手必亡。估计死了都得带到墓里。”
胸口涌上无尽悲切,又喷出一口心头血:“师父!”
他以为自己吼出来,却只听到气浪迸爆、雷声炸响,微弱的嘶哑混着喉咙里的血,连自己都听不真切。
青衣的道士,倒下去的时候还维持着阻截鬼王的动作,只是衣衫浸透了自己的血……
不用看他也知道,那血迹斑斑的脸上一定仍旧冷冷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可最后,还是为他这个逆徒而死。
——“你师父这个人啊,不管归不管,一旦想起来,手笔大得很。”
喉咙酸涩,鼻根酸涩,眼睛也酸涩。喉结无法抑制地上下颤抖着,却始终落不下泪。
风卷残云,尸群散开,莫净的尸体被随意遗弃在地上,只剩一具包着皮的骨架,好像风干一般,半尺之外的锈剑蒙上一层沙土。
——“……我在静修阁泡一壶茶,等你回来喝。”
秦修望着那方良久,头低低地垂下去,突的放声大笑,笑得肩膀剧烈耸动,笑得眼里血丝密布,笑得眼角出泪,气管不可抑制的抽搐,喉咙里挤出一些似笑似哭的声音,和着嘴里的血,悲恸又可笑。
心脏是被什么掐得紧了?让他这么喘不过气。
他突然想起了剑霄门。
阳光会由窗户倾泻入静心阁,窗外绿意盎然,屋内檀香缭绕,帘子后的青衫道人盘腿闭目修行,一柄锈剑架在腿间,从清晨到夜间,一动不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从此之后,再无剑痴莫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