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乔东莱的愤怒突然偃旗息鼓。
他颓然松开手,移开眼神,仿佛瞬息之间苍老了许多。
罗茜问得没有错,他不能违背良心说没有。
“你愿意听我解释理由吗?”他哑声问道,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果然,许久之后,罗茜突然笑了一声。
“老乔,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你告诉我,你,还有云家,跟这事没有一丁点关系,我愿意装一回傻,假装是我自己想多,继续跟你玩过家家。”
“可你当时已经病得快要没命了,”乔东莱红了眼眶,声音也哽咽起来,“你的母亲在怀你的时候就遭受辐射,医生说你能活过五岁就已经是奇迹,可我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你死,一直想着也许有奇迹发生……”
“奇迹?”罗茜的笑声空洞得听不出悲喜,“也对,活得身不由己,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还时不时要看一眼自己的内心到底黑暗成什么样,我连这都挺过来了,确实挺奇迹的。”
乔东莱终于哑口无言。
扪心自问,如果当初他知道云家制造出荷鲁斯的真实目的,他未必会同意让他们在罗茜身上试验所谓的“新型药物”。
可现在才说这些,已经太迟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自私到虚伪。说是为了救她的命,却让她遭受了这么多折磨。
还有什么脸面夸口自己养大了罗茜呢?
她能顺利活到今天,大半都是因为她坚强得远胜常人。
所以罗茜说得没错,是时候结束这场过家家式的闹剧了。
思考良久,乔东莱终于艰难地开口问道:“茜茜,你是不是想离开这里了?”
他甚至不敢提到自己,唯恐让她更加愤怒。
短暂的几秒钟,却让乔东莱感到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罗茜轻轻点头。
“也不全是你的错,只是我没法心平气和地跟云家人呆在一起。我跟云白炀有账要算,还有云白夜……”
她想说这厮也不是好鸟,仗着自己有副蛊惑人心的好皮囊,四处招摇撞骗,屡屡让她身陷水深火热。
可真的是这样吗?他们之间,真的只有欺骗和算计,全无一丝情谊可言?
当时她不惜以生命为要挟,逼迫云白夜放她走的时候,他眼神中流露出的那一丝不忍,多少应该有几分真心在吧?
她很想理智地告诉自己不该心软,可情感上却始终不能放下。
“算了,闹到这一步,还说这些干嘛,”她故作无谓地耸耸肩,“你也别担心我没地方去——有人把她住的地方送给我了,房子地段挺好,装修得也漂亮,我正愁怎么跟你开口说我该搬出去呢。”
她能看出乔东莱很想挽留她,毕竟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就像对真正的父女一样。
可“像”跟“是”之间,终究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都曾经尝试过去弥合,但还是失败了。
乔东莱静静地听她说完,注视了她许久,才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嗯,你也到了该独立的年纪了,”他强打精神,声音却异常酸涩,“走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我送送你。”
罗茜明白自己应该拒绝,这样才能彻底切断和云家人之间的联系。可话到嘴边,却不自觉地变成一句“好”。
“要是生活上有难处,也可以跟我说,我会尽量帮帮你。”
“嗯,我知道了。”
“训练也是,别那么拼,不到半年连续晋级两次,已经很快了,该缓缓,免得……”
“老乔,”罗茜忽然打断他的话,“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
乔东莱总是把她当成孩子,却不知道她的心智早已成熟。
他该放手了。
乔东莱如梦初醒般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既欣慰又心酸。
“好吧,”他叹息似的长出一口气,“那就这样,你早点回去休息。”
说完,他习惯性地抬起手想摸摸罗茜的头,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刹那猛然停下手。
“我……可以吗?”他小心地问道。
罗茜不禁鼻头一酸,抓过他的手,胡乱在头顶蹭了蹭。
“谢谢,老乔,不管怎样,谢谢你。”
乔东莱深深地吸了下鼻子,强忍着没有在她面前落泪。
“你不必谢我,反而是我该对你说声对不起。”
他好像生怕罗茜不愿听他把话说完,有意说得很快:“茜茜,我好像一直没有跟你说过,你是我的骄傲……”
“是没有,反而你特别怕我长歪,总是变着法子挑我的毛病。”
罗茜想笑,想冲淡此刻伤感的氛围,却笑得格外勉强。
“那现在可以说了,”乔东莱粗粝的手指不住摩挲着她的额头,仿佛要把此刻的感情揉进她的记忆中,“茜茜,我为你骄傲,并且永远以你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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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罗茜食言了。
当天夜里,她收拾好全部家当,没有和乔东莱道别,悄悄地离开了福利院。
走出大门的刹那,她终究没忍住,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离别总是令人心痛,而且这种苦情的戏码不该出现在她这种恶霸身上。
“再见了,老乔。”
她低声说罢,便低下头转过身快步离开,唯恐多耽搁一秒就会后悔,装作无事发生过的样子,继续和乔东莱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
刚走出没几步,她忽然听见光脑中传来提示音。
大半夜的,又是哪个夜猫子给她添麻烦来了?
她无奈地打开光脑,看见的却是一条转账的信息。
乔东莱给了她五万信用点。
“抚养费也好,你给福利院花的钱也罢,总之不要拒绝。”
他就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父亲,面对叛逆期的女儿,不知该如何表达爱,只能小心地问一句“宝宝,钱够用吗”。
可他们之间,本来不必如此啊!
罗茜看得忍不住眼睛发酸。
就这样,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放声大哭起来,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