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隆人的意识陷入了更深的混乱。
眼前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变成了奇妙的虚幻。
他得到的指令是消灭这个名为“罗茜”的人，可内心深处，却有一股力量始终在与之对抗。
甚至说不出理由，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对罗茜动手，否则等待他的将是终生的悔恨。
可这是矛盾的。
对他下达命令的是他的母亲，也是上城最高执政官，一个永远不可能出错的人。
母亲为什么如此憎恨罗茜，甚至不惜命令自己亲手杀死她？
他明明从小就被教导，要做一个善良而正直的人，要敬畏每一个生命。
哪怕罗茜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也自然有法律审判她，为何自己要将她处以极刑？
克隆人的思维开始动摇。
“不，我不知道，”他挣扎着，像是要从无形的枷锁中挣脱，“这不是我可以思考的问题……”
奇怪，为什么不能思考？
他明明有自己的意志，却不得不听从执政官的命令，依照她的指令行事，即便是抹杀一条生命，也不需要过问缘由——
这说不通！
突然，克隆人坚定地从罗茜手中挣脱，严肃地看着她。
“我不恨你，但你不该活下去……”
“说出这话，就说明你不是云白夜。可能这个事实对于你来说很残忍，但很不幸，你不是他，哪怕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你也不会拥有他的记忆，他的思维。说得再明白一点，你甚至不算是个真正的人。”
“你在说谎！”克隆人厉声喝止她。
罗茜却无谓地耸耸肩。
能让克隆人说出这种话，她已经赢了。
“我没有必要骗你。其实我们很早就认识，只是好像时间和地点永远不对。我曾经答应过你，会帮你完成一个心愿；你说过等到合适的时候，会告诉我你的秘密；你有一个未婚妻，叫袁姝菡，我和她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够了！”克隆人忽然大喊一声打断她的话。
他觉得自己变得非常奇怪，就好像执行命令时出错的程序。
一个该死的人，必定是有罪的，可他想不出罗茜究竟犯下过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更令他不安的是，她的话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他埋藏在心底的一个秘密的匣子。
那里装着他的过往，他甚至能想象，只要打开那个匣子，他不完整的人生就能被补全，也能够由此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可他本就是真正的人，缺失的记忆不过是因为一场车祸……
克隆人内心猛地一震。
一场车祸，能够抹除他所有的情感，还有对周围人和事的记忆，却偏偏留下对执政官的忠诚，还有格斗者的身手。
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
执政官在骗他。
“你还知道什么？”他突然开口问道，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本能地感觉到罗茜不会骗他。
刚才她明明可以杀了他，却没有动手。更有说服力的一点，他清楚地感到，这一刻，他与罗茜心意相通。
她在拼命掩藏自己的情感，无奈又伤感。
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被称之为“爱”的情绪。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死囚，明知即将身死，却不知反悔，只想再一次听到自己的罪名。
他看见罗茜怔住，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良久之后，才说道：“我们曾经一起坐过摩天轮，那一天结束的时候，我告诉你，再见的时候，你要开心，幸福。
“云白夜，你现在，幸福吗？”
对了，云白夜，这才是他的名字。
心中的宝盒在一刹那打开。无数的记忆像是蝴蝶扇动着翅膀纷纷飞出，占据他大脑的每一个角落。
他想起来了。
“我不开心，但很幸福，”他像是下意识般地回答道，终于露出罗茜熟悉的笑容，“我还记得，住在福利院的时候，我在墙上刻下一句话：这是我和你距离最近的一次。”
幸好，他醒悟得不算晚，也听从了内心的召唤，没有伤害她。
他上前一步，想要像以前一样，握紧罗茜的手。
可她却明显地后退了一步，低下头，躲开他热烈的目光。
“你该回去了。”她低声说着，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不等克隆人回答，她便逃也似的冲进收监处。
“罗茜！”克隆人大喊着，紧紧跟上她。
罗茜明白自己此时应该严厉地拒绝他。
可她做不到。
她甚至有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她可以把眼前这个人当成云白夜，和他一起生活下去。
这只是一个替代品。她也只能拥有一个替代品。
可一想到这，她又忍不住委屈起来。
如果只是想要一个替代品而已，她又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不惜为他以身犯险，孤身一人对抗着数倍于她的力量，甚至一度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游走……
她做了那么多，不过是因为想看他再笑一次。
没有忧郁，没有哀伤，只是单纯因为喜悦而绽放的笑。
可还能再看见吗？
内心里，回应她呼唤的声音正渐渐变得微弱，以致于罗茜根本无法定位他究竟在哪。
“白夜，云白夜！”她忽然大声地呼唤着，极力压下心头的慌乱，告诫自己一定要相信他，“你在哪？回答我！”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回音，在即将倾塌的大楼中空洞地重复着。
“罗茜。”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却并不是她想要见到的人。
罗茜不敢回头，仿佛此时站在她身后的是镜花水月，是梦幻泡影，根本无法接受她寻求真实的目光。
大楼中不断传来令人不安的细碎响动，如同蛰伏的虫群破土而出。求生的本能让它们意识到灭顶之灾即将到来，愈加奋不顾身地向外跑去。
罗茜奋力拨开如潮水般涌来的人流，近乎盲目地向楼上冲去。
她记得刚才云白夜在那，第三层朝南，他是被从那里带走的。
去那吧，也许他还在，至少能够留下踪迹，她一定能找到他。
可就在这时——
“小心！”
身后的克隆人大喊一声。
罗茜下意识地回头看去，下一秒就被他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