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会的大门,早已不是陈望阳记忆中的样子。
常年驻守在门口的仿生人保镖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型号老旧的机械护卫犬,见到陌生人来,它也只是呆板地吠叫两声,头上的液晶屏浮现出红色的禁入警告。
不可一世的暗夜会,竟然也有如此落魄的一天。这个结局,也许在陈添彬决定集结暗夜会的人手、与上城决一死战的那天就已成定局。
眼看陈望阳他们并没有走开,机械犬叫得更加卖力,还笨拙地蹦跳着,像是要阻止他们。
这时,它颈间晃动的狗牌吸引了陈望阳的注意。上面满是铁锈,依稀有几分他记忆中的样子。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高声喝令道:“将军,停!”
于是机械犬真的不叫了,还摇着尾巴匍匐在地,显然听懂了他的命令。
陈望阳叹了口气,蹲下摸了摸它的耳朵。
跟随他一道前来的云白夜很是诧异。
“这是你养的宠物?”他好奇地问道。
豢养机械宠物在这个世界并不是什么新闻,毕竟就像厂商宣传的那样,这类宠物“只要一度电,就能获得一整天的陪伴”,并且比生物类宠物更加忠诚,很受欢迎。
陈望阳“噗嗤”一笑,摇摇头。
“拉倒吧,就是普通的机械护卫犬,从我出生一直用到现在,”他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尘,轻描淡写地说,“老头子平等地憎恨一切宠物,说哪怕是机械做的,养久了总会有感情,然后就会变成软肋。他巴不得给我继承他的衣钵,当个冷血的独裁者,怎么可能容忍我有一丁点的软弱?”
他忽然停下,怜惜地回头看了云白夜一眼:“你不也一样?执政官不知抱怨过多少次,你总是轻易心软,然后做傻事。要不是她想扶持你当君者,早就把你改造成仿生人了。”
云白夜很不喜欢这个话题。他和陈望阳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此人每次评点执政官,在他看来,都是在挑拨他和母亲的关系。
不过陈望阳也并不打算听到他的回答。
守门的只有一只机械犬,大概是因为暗夜会已经衰败到连一般的防卫措施都没有能力做到了。
看来陈添彬快死了的事,大概是真的。
怀着几分唏嘘,陈望阳稍微整理好心情,重重地拍响暗夜会的大门。
看似沉重的大门,竟然被一下拍开。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萧条的院落,四周的角落都已落满灰尘,而院子正中原本作为会客厅的大厅,屋顶的霓虹灯也只能费力地闪出微弱的紫色灯光,像极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一时风头无两的暗夜会,竟然衰落至此。陈望阳内心百感交集。
“有人吗?”他一面高声问着,一面大步走进院中,熟门熟路地直奔会客厅正中。
正对大门的墙壁中嵌着一方半人高的神龛,其中供奉的是暗夜会的精神领袖,也是极夜城传说中的战神,蛮锤学院的建立者,屈弗塔。
如同没落的暗夜会一样,当年备受暗夜会景仰、香火不断的战神,如今也是一副英雄迟暮的样子。
神像前的香炉歪到在一边,荧光灯做成的线香也黯淡无光,显然很久没有人打理了。
陈望阳在神龛前呆立许久。
这个承载着他童年和青年时代记忆的地方,最终在他中年时划上句号。
他仍然记得与陈添彬诀别那天,他在这里,为屈弗塔上了最后一次香,对着神像、也是对着父亲大声发誓,从今往后,他放弃暗夜会继承人的身份,也不会再认陈添彬这个父亲,并且要永远告别极夜城这个肮脏破落的地方,前往索利斯城,开始新的生活。
谁都没有想到,他这一走,就是二十年。
如今回头再看,当时的他多少有些天真,轻易地相信云忆情的承诺,却没有料到即将付出何等的代价。
此后陈望阳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可以有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到底会怎么选择。
也许还是要走的,毕竟那时的他天真得可笑,仅凭三言两语就认定上城是一个天堂一般的地方,就连随处可见的喷泉里流淌的都是如蜂蜜一般甘甜的牛奶,从来没有想过,除了能够看见毫无遮挡的阳光,那里与下城并无分别。
轻信的结果,就是此后二十余年,他几乎被软禁在云家,只在云忆情需要时,能够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而现在,他终于争取到了本该属于他的自由,就更加不愿回到那个如监牢般狭小的院落。
和他一同前来的只有云白夜,陈望阳很清楚他的底细:强大,但容易心软,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想要摆脱这个人并非难事,况且还是在陈望阳熟悉的下城……
重新在神龛前摆好香炉时,陈望阳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云白夜仍然在会客厅中四处查看。这是执政官郑重交待给他的任务。
下城阴暗而复杂,就像下城人的心,他必须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每一个人,没有例外。
陈望阳看出他的警觉,却没有阻止,只是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
“怕有机关?”他故意问道。
云白夜不置可否:“没来过这,想仔细看看。”
“方信平就是从暗夜会出来的,大事小事都瞒不过他。你端掉极乐组的时候,没打听过这事?”
陈望阳明知故问。
他当然早就听说方信平是怎么死的,并且比任何人都清楚,早在方信平反出暗夜会之时,陈添彬就已经开始谋划,找到他的私生女,暗中培养,在将来给他致命一击。
现在跟云白夜提这些,无非是让他放松警惕,好让他以为陈望阳一直被蒙在鼓里,就连极乐组是如何覆灭这么大的事都一无所知。
就算叛出暗夜会,陈漠阳也从来没忘记父亲对他的教导。
论阴谋诡计,云白夜远不是他的对手。
不出所料,云白夜没有回答,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揣测他的话究竟有多少真实。
陈望阳假装诧异:“这么大的事,方信平连他儿子都没告诉?这王八羔子,还挺能藏的。”
回到下城之后,他也不用再装出上城人那副恭谦有礼的模样,谈吐也放开了不少。
这样的陈望阳,令云白夜倍感陌生,也分外反感。
他明白此人愿意入赘云家是在虚与委蛇,眼下一脱离执政官的掌控,就立刻原形毕露,多少有些得意忘形了。
云白夜决定不动声色地提醒他一下。
“方信平是个有信义的人,得过陈添彬的培养,就不会把暗夜会逼上绝路。反倒是陈添彬,处心积虑地对付他,甚至连养了二十年的女儿的性命都不在乎,倒有些不配为人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