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红玉的家就在这栋小楼的二层。
楼道低矮逼仄,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脚下异样的滑腻感。两层的楼道只有一盏灯还亮着,只够照亮巴掌大的地面。
丰崎润在前方开路,每当踢到异物,他就会低声骂一句“卧槽”。
袁姝菡心惊胆战地跟上他,不时掩住口鼻。四周漫发出的奇怪气味令她十分难受,几次想说服罗茜等白天再来。
可罗茜却像是对此习以为常。唯一不同的,就是她这次格外沉默,即便袁姝菡努力找到话题,她也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付过去。
她很少这样心事重重,就算有,也会掩饰得很好,不让别人看出来。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停在一扇看上去随时要倒下的铁门前。
丰崎润刚抬起手,罗茜已抢在他前面敲响房门。
“我来吧。”她低声说完,深深吸了口气。
连敲三次门,他们才听见铁门后传来啪嗒啪嗒的拖鞋声。
开门的是一个比罗茜的小腿高不了多少的孩子。
他显然是被从睡梦中惊醒,此时不断地揉着惺忪的睡眼,带着浓浓的睡意闷声问道:“你们是谁啊?”
罗茜打好的腹稿通通被堵了回去。
沉默片刻,她蹲下身,注视着孩子的眼睛,轻声说:“下一次再有人敲门,先问问是谁,记住了吗?”
袁姝菡从来没有想过,罗茜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她记忆中的罗茜似乎这辈子都不会和“温柔”之类的字眼挂钩。
罗茜是勇敢的,是坚韧的,是机智的。她的声音总是像一柄利刃,闪烁着令人目眩的光彩,犀利地撕破所有伪装,直击要害。
而现在,面对着孩子,她似乎终于卸下了满身沉重的战甲,恢复了温和善良的面貌。
那个孩子点了点头,主动引着罗茜他们走进房间,又从房间里找来一根长长的木片,费力地踮起脚尖,在墙上摸索许久,才把灯打开。
家里的灯比楼道里亮不了多少,只够罗茜勉强看清孩子稚气未脱的脸。
和孟红玉不同,他的脸上没有一丝锋芒毕露的锐意,只有懵懂和单纯。
“这是孟红玉的家吗?”罗茜问道。
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姐姐还没回家。”
是啊,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直到此时,一股难言的酸涩终于涌上罗茜的心头。
“我们不是来找她的,”她努力挤出笑容,声音放得更轻,“你的父母在吗?”
小男孩歪着头,似乎没有懂罗茜在说什么。
“家里有没有大人?”罗茜换了个说法,“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
小男孩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主动上前拉着罗茜的手,带着她走到一张木桌前,努力举起手,指着桌面。
“爸爸,妈妈,都在睡觉,”他认真地说,“姐姐说,等我长大,他们就会醒了。”
他又像想起了什么,赶忙捂住嘴,又示意罗茜他们小声:“不要吵醒他们……”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觉自己被人紧紧拥抱在怀中。
他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温暖。姐姐是他唯一的亲人,可姐姐不喜欢抱他,还总板着脸教训他:“孟凡刚,你再哭鼻子,爸爸妈妈醒来可是会生气的!”
和姐姐相比,他更喜欢这个姐姐!
只是这个姐姐为什么会哭呢?
她的爸爸妈妈不会生气吧?
孟凡刚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放在罗茜头顶,小声劝慰道:“姐姐,不哭,爸爸妈妈不喜欢你哭。”
他忽然感觉圈住他的手臂更加用力了。
“对不起,”罗茜压抑着哭腔,“对不起,你的姐姐也睡着了,都是我的错……”
如果她能够早一点了解孟红玉,早一点弄清她争强好胜又爱出风头的原因,是不是就能阻止今天的悲剧?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早就想好,要保持冷静克制的态度,告诉孟红玉的家人,孟红玉是为理想而死,她是一个英雄。
可面对着孟红玉唯一的亲人,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罗茜怎么也不能说出口。
是英雄,又怎么样呢?
对于这对相依为命的姐弟来说,姐姐就是弟弟的天。
现在他的天,没有了。
她再也抑制不住,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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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时候,罗茜执意带上孟凡刚。
“老乔本来就打算多收留些孩子,福利院现在地方也大得很,他在那没准还能过得好些。”
她像是在对袁姝菡和丰崎润解释缘由,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一直面无表情的丰崎润忽然习惯地用胳膊肘捣了袁姝菡一下:“我身上没烟味吧?”
袁姝菡下意识地凑近他闻了闻,摇摇头。
于是丰崎润一边说着“我来”,一边强势地从罗茜怀中接过孟凡刚。
“逞你个大头鬼呢,”他嫌弃地上下扫了罗茜一眼,“都伤成这样了。”
罗茜这才讪讪地收回手。
丰崎润说得不错,她确实在逞能。本来旧伤叠新伤,能活着就是奇迹了,没必要这么折腾自己。
再者,照顾好孟凡刚,也算是对孟红玉有个交待了。
“罗茜,”袁姝菡突然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满脸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你还好吗?”
罗茜勉强笑了笑:“还行吧,至少活着。”
“千万别这么说,”袁姝菡叹着气摇摇头,“孟红玉的死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是啊,”罗茜拢紧衣领,目光一沉,“冤有头,债有主,孟红玉这笔账,我迟早得替她算清!”
她的话把袁姝菡吓了一大跳。
“你一个人,要怎么对抗整个治安署?”她焦急地问道。
“不关治安署的事。”
“啊?”袁姝菡猛地止住脚步,惊讶地问道,“什么意思?”
“治安署的人已经清点过了,他们的子弹一颗都没有少,而且我也没有在孟红玉的身边发现过弹壳。”
这个答案显然超过了袁姝菡的想象,一向口齿伶俐的她也不由结巴起来:“你、你是说……”
罗茜扬起嘴角,笑容里尽是冷意:“孟红玉是被空气弹射杀的。不过巧得很,这种攻击方式,我亲眼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