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空气，压得罗茜快要窒息了。
就连以往听习惯的训练时呼喊的声音，此时也遥远得虚无缥缈起来。
她几次试着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任何安慰和劝说，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真有谁说出这种话，听听就算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倒是想支持袁姝菡，可能做什么？
按着云忆情的头逼迫她改主意，别拿什么特别许可作要挟，还袁姝菡以自由？
或者换个法子，直接杀到云白夜跟前，告诉他“你未婚妻还不打算跟你结婚，识相的赶紧去找执政官把话说清楚，别磨叽了”。
凡人都是自私的生物。她既然不能和袁姝菡一起承担后果，也就不会打着为她出头的旗号换个法子坑人。
所以，这注定是个死局。
无论是否情愿，袁姝菡和云白夜都将回到上城，而罗茜也许永远不会和他们再见面。
即便撇开婚约不谈，罗茜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让袁姝菡留在下城，终非长久之计。
上城的导弹还没精确到在进行区域打击的时候可以避开特定目标的程度。
那么，是时候说再见了。
“其实这样也好，”罗茜言不由衷地说着，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毕竟上城才是你的家……”
袁姝菡猛然抬起头。
“罗茜，这是你的真心话？”她颤声问道，声音中是失望，以及隐约的愤怒。
沉默片刻，罗茜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和其他上城人不一样，把极夜城当成自己的家，真正想在这里安顿下来。可是，娜娜，太难了。”
袁姝菡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在冷笑还是应答。
一旦开了头，罗茜接下来就说得流畅多了。
“倒也不用憋气，反过来想吧，执政官没准就是想借这个机会暗示你的家族，做好最坏的打算，最糟糕的局面马上就要来了。”
袁姝菡长出一口气，没有回答，而是看着窗外。
天空的颜色愈发灰败，就像垂死之人的脸，行将就木，毫无生气。大朵铅色的云团在空中飘荡着，预示着一场吞噬天地的暴风雪蓄势待发。
云层之中，几个醒目的黑点时隐时现，罗茜眯着眼睛看了许久，也分辨不出那究竟是迁徙的飞鸟，还是巡逻的飞行器。
“反正现在既然都这样了，不如想点开心的，”她终于下定决心，为这场令人不快的交谈划上休止符，“下城别的好处没有，乐子多的是。今晚带你开开眼，怎么样？”
袁姝菡牵起嘴角，笑得十分勉强：“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找到乐子吗？”
“那不然呢？”罗茜一摊手，仿佛很无所谓，“明天和意外，我都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人生啊，就是该及时行乐。”
豪言壮语放出去了，事实上，到头来，她能找到的所谓乐子，不过是拉着武馆的人为袁姝菡送行。
虽然相处不过数日，武馆的糙汉们很喜欢袁姝菡，有个别大胆的甚至私下和她商量好，有朝一日功成名就时，让她也比照罗茜的标准，给自己来一篇文采斐然的个人专访。
除了罗茜，没有人知道袁姝菡为什么突然要走。他们只以为眼下形势好转，她可以回家了，还纳闷罗茜好端端张罗出这么大阵势干嘛。
唯独得知袁姝菡是云白夜未婚妻的丰崎润，揣摩出一丝异样。
以他这种钢筋直男的观察力，都能觉察出袁姝菡在强颜欢笑，可想而知，她心中究竟有多少不能说的苦闷。
而他能想到的解决办法，简单，直接，粗暴。
在陪罗茜送走袁姝菡的路上，丰崎润突然开口。
“哎，记者，”他叼着烟，口齿含混，“要是将来那个谁又惹你不高兴，你也别跟他废话，照脸抽他一巴掌，他就懂了。”
一句似是而非的玩笑话，终于让袁姝菡心头的愁云散去些许。她点点头，轻声说：“谢谢你的建议。”
“说话的腔调也改改，不是我说，这一点你真该学学罗茜，”丰崎润夹着烟，远远点了罗茜一下，“那种人就吃罗茜这一套，你越尊敬他，他越不拿你当回事，非得等到你不给好脸了，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混……”
“得了吧你，”罗茜毫不犹豫地揭穿他，“知道啥啊，就在那叭叭个没完。”
“我怎么不知道了？”丰崎润正在兴头上，差点道破袁姝菡和云白夜的关系，幸好在关键时刻管住了嘴，“打个比方，就你和云白夜，我打赌你从来没被他气哭过。”
罗茜突然停下脚步。
是啊，光看表象，她和云白夜确实势均力敌，她从来不落下风。
可每一次对抗，都是对她精神的极大消耗。
现在，就连她最引以为傲的能力，也消失了。她盯着手腕上的光圈，沉默许久，长出一口气，低声说：“算了。”
丰崎润并没有听见她的话，还在开导袁姝菡：“也别搞这么丧气，不管将来你结没结婚，跟谁结婚，想做什么，怎么做，那都是你的自由。但凡对方想对你指指点点，你就……”
“照脸抽他一巴掌，对吧？”袁姝菡总算真切地笑了出来。
她停在这里，望着前方不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索利斯城领事馆。
心中有些纠结，但已经到了别离的时刻。
“就送到这吧，接下来的路，我该自己走了。”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说出这句话。
罗茜想要拥抱她，却被拒绝。
“有很多事，我得学会自己面对，不能总是盼着有一个像你一样的人为我出头，”她像是在认错一样，话说得又轻又快，“不过，还是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关照。”
罗茜很想告诉她，关照谈不上，不过是苦难之中的相互扶持罢了。
但她又觉得此时此刻说这种话，未免显得矫情又虚伪，于是只是用力拍了拍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说：“要是你家人追究那批外骨骼的下落，就说是卖给我们学院，现在被查封了。”
这是她刚刚得到的消息：当局放过了叶凌舟，却因为邓青峰的软弱和退让，使得学院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批军备被治安署没收。罗茜干脆利用这个幌子，帮袁姝菡找好退路。
可袁姝菡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摇摇头：“只要我人能平安回到上城，我的父母不会追究这些的。”
罗茜一愣，片刻之后点点头，干笑着说：“那好吧，祝你一切顺利。”
她们都没想到，短暂而珍贵的友情，居然是如此惨淡的收场。
而等到罗茜和丰崎润准备离开时，袁姝菡突然喊住他们。
“我还是很谢谢你们，让我做了一场短暂又快乐的梦，”她笑得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一般，“还有，丰崎润，我不叫‘记者’，叫袁姝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