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罗茜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她。
按理说,父女相认是天大的喜事,就算是糊弄,她也该对陈逐月说两句吉利话。
可她说不出口。就像那条被她编辑了无数次却始终没能发出的信息。
没有骂一句认贼作父,已经是她最后的温柔。
可陈逐月似乎并不这么想。
见罗茜停下脚步,她干脆小跑着过来,摘下墨镜,笑着问道:“不认识我了。”
一句话就透着难以言喻的生分劲。
罗茜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低下头,开始专心致志地数地板到底有多少格。
按理说,以陈逐月的眼力见,不会想不到罗茜为什么会是这态度。可她非但没有绕开这个话题,反倒主动挑起话头:“怎么,知道方信平是我父亲,你就不喜欢我了?”
罗茜差点笑出声。
不愧是陈逐月,只要她想让人不舒服,就一定能把人往死里膈应。
且不谈罗茜根本没有爱屋及乌的习惯,单说她和极乐组之间的恩怨,是陈逐月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能代过的?
罗茜从来没有觉得和陈逐月相处的每一秒都如此令人心烦。
“老师要是专门为了恶心我才跑到这来,就请回吧,”她板着脸,做了个请的手势,“医生说我要静养,不能生气。”
然而陈逐月却捂着嘴娇俏地一笑,笑得罗茜毛骨悚然。
她突然发觉老师的表现十分反常。
和陈逐月的相处并非时时都很愉快,两人也有过争执和误会,但从来没有哪一次,陈逐月会像这样,好像是非要激怒她不可。
再看看她的打扮,红裙配黑色的高筒靴,确实被她穿得很好看,但罗茜印象里,陈逐月的穿着以素雅为主,从未像现在这样出挑。
难道是有了新身份,连性情也变了?
罗茜看陈逐月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而陈逐月却似乎并不在乎,反倒是上来亲热地揽住罗茜的胳膊:“好啦,我这几天也确实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看你,你不会就为这个记恨成这样吧?”
罗茜面无表情地抽回手:“老师,你还是请回吧,我不想被你的情绪影响到心情。”
她很少这么直接地驳陈逐月的面子,但今天不知怎的,她就是心烦意乱,连敷衍都做不到。
仿佛有个声音在鼓动她,撕下这个城市所有伪善者的伪装。
她也正是这么做的。
陈逐月终于不再摆出那副夸张的笑容了。她沉下脸,将墨镜塞回包里。
“我不该心存侥幸,以为能瞒过你,”她扭过头,目光似乎来到长长走廊的尽头,“我有件必须要做的事,希望得到你的协助。”
能让她兜这么大的圈子,肯定不是小事。
偏偏罗茜已经打算要抽身出来,不再理会任何纷争与矛盾,于是干脆地摇摇头:“做不了,谢谢。”
说罢,她抬腿就要走。
“你就不恨方信平吗?”
罗茜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开什么玩笑,方信平的亲女儿,竟然问自己是不是恨她的亲生父亲?
“老师不用试探我,”罗茜坚定地摇摇头,“方信平的儿子死在我手上,他恨我,才用尽手段欺压我折磨我,而我也不可能向他低头。这是人情和义理,跟恨不恨没关系。”
“那就是恨了。”陈逐月自作主张地下了结论。
“我说过这没……”
陈逐月却突然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可以用各种办法检验我是不是在说谎,”她沉声说道,“罗茜,我想除掉他。”
这都是什么剧情?
亏罗茜还以为他们父女相认之后就该好好过日子了,怎么陈逐月竟然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总不能是老师突然良心发现,要替天行道吧?
再想想,最近正是极夜城市长竞选开始的时候……
“我说了,做不了,老师还是另请高明吧。”
罗茜说着,就要抽回手,不想陈逐月一把死死地抓住她。
“我信得过,而且能帮上忙的,只有你,”她的眼睛一眨不眨,透着罗茜前所未见的冷漠,“我已经在沈涓流的医院安排了人手,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陈逐月,你……”
罗茜从来没有想过,一向温和待人的陈逐月,竟然也有亮出獠牙的一天,并且还是对准她!
难道她忘了曾经亲口说过罗茜是她最喜欢的学生吗?
“你是不是疯了?”罗茜好容易才从震惊中缓过来,“都不说他可是你的亲生父亲,我只问你,他再不济也是极乐组的头领,身边一堆保镖,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怎么除掉他?”
“这不用你操心,我有办法。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干不干。”陈逐月冷冷地说。
罗茜差点被她搞疯了。
“说得像我有的选一样。你都敢对鲸鲸一个不相干的人下手,不就是逼我上你的贼船吗?”她语带讥讽地回答。
“我已经试探过大哥的口风,只要方信平不在,极乐组从此不会再对你有任何动作。罗茜,你确实别无选择,但跟我一起,对你没有坏处。”
真好意思说出口,罗茜这下真懒得装了,干脆笑了起来:“老师,你不会完全没有想过,万一你失手,我们这些跟了你的人会怎样吧?”
“我不会失败。”
“别承诺,承诺一分钱不值。老师,趁现在一切还没开始,收手吧。这不是你该干能干的事。”罗茜劝道。
然而陈逐月摇摇头,不知是在否定她的话,还是表示自己心意已决。
“我已经打算好了,”她自顾自地说道,“一个月之后,就是极乐组的尾牙。到时候你要假装归顺极乐组,在方信平放松戒备的时候,用你的能力控制住他,而我会趁机动手。”
罗茜从来没听过比这更潦草的计划。
陈逐月不会天真到以为这么大的事,只靠她们两人就能完成吧?
“那万一被识破怎么办?”罗茜耸耸肩,把陈添彬当年教训她的话搬出来,“方信平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靠的是小心和多疑。在他眼里,我们俩可都是外人,他怎么可能不防备这都是陷阱?”
然而陈逐月只是怔了一瞬,随即仍然坚决地说:“这些不用你操心,只管照我说的做。”
罗茜还想同她争辩,忽然听见身后的门“哗啦”一响。
“老……哎哟,陈老师啊!”
金运彪的大嗓门震得整条走廊都带上了回音。
陈逐月这才松开罗茜的手,冲他微微一笑:“已经不是老师了,以后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那哪行?老师就是老师,”金运彪笑着溜达过来,“不得不说,您今天真漂亮。”
陈逐月却没有心情受他恭维,只是用力按在罗茜肩头:“这两天好好休息,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