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云白夜才明白了一件事,一件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
只有他成为极夜城的市长,才能着手改变整个城市。
即便当初主动要求来到极夜城,他也从未真正地看清现实,怀揣的只有空洞的治世理念。就像是一只被匠人操控的木偶,他的一举一动都身不由己。
然而现在,木偶终于剪断束缚他的丝线。
云白夜忽然明白了,他来到极夜城,从治安署长开始,逐步进入权利的核心,一切都是必然,一切都有意义。
一切的苦难,不过是他走上这条路的铺垫。
他责无旁贷。
而先前的迷茫、抗拒和逃避,在这层意义之前,都显得那么幼稚而可笑。
他要出发了,去拥抱他曾经极度抗拒的未来,以极夜城为起点,亲手拆掉压在他、也是无数苦难民众头顶的山,让阳光重新照在这片至暗之地上。
在此之前,他需要一个仪式,去和过去告别。
“能陪我再坐一次摩天轮吗?”云白夜忽然问罗茜,“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请你。”
他有些刻意地在罗茜面前打开光脑,晒出自己的账户余额:33.58信用点,足够他们再去一次虚拟游乐场,再叫两份工业糖精勾兑出的黄油口味营养气泡水。
短暂的沉默之后,罗茜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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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游戏中心的老板仍然记得这两个年轻人:长得养眼,气质也好到和这里嘈杂喧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就是他们之间的气氛十分微妙,像是情侣,却刻意保持着距离。
也许他们正处在暧.昧期,或许一起坐一次过山车,就能让他们打破那一层纱,有情.人终成眷属。
见证过无数爱情的萌芽,老板暗暗感慨着年轻真好,又细心地挑出两副最新的幻视眼镜,擦干净之后,专门放在云白夜手里。
“小子,可要加把劲啊。”他低声鼓励着,露出一个了然的灿烂笑容。
云白夜一愣,微微回头,看了罗茜一眼,犹豫片刻,才微微点头。
他似乎猜到老板在想什么。
事实上,他的心情比老板更加迫切,却又清醒地知道,他和罗茜的相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
当他和罗茜坐上虚拟的摩天轮,俯瞰现实中并不存在的极夜城繁华夜景时,他们都没有说话。
罗茜终于表现得像一个普通的女孩了。她靠在包厢外壁上,城市幻化的霓虹灯光倒映在她的脸上,明灭起伏,流光溢彩。
云白夜静静地看着她。
他在想,也许很多年之后,当他老去时,或许会忘记这段压抑的过往,甚至连那些刻骨的仇恨都会消弭于无形。
但他一定会记得,在这个夜晚,他和自己喜欢的女孩一道坐在摩天轮上,他们没有说话,却明白彼此的心意。
只有罗茜知道,云白夜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上一条她永远不会踏足的道路。
他们就这样沉默以对,没有互诉衷肠的热烈,没有执手相看泪眼的哀伤。
直到虚拟的场景消失,他们才摘下眼镜。
乔东莱不知何时来到这里。他深深地看着云白夜,眼神中却没有谴责,只有惋惜与无奈。
云白夜咧嘴冲他笑了笑,从罗茜手中拿过眼镜,正要离开,却听见她说:“我们还会再见吗。”
她的语调并无起伏,显然明知故问。
云白夜低下头,看着手中余温尚存的眼镜,正在思考该如何回答,她已经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再见的时候,你要幸福,开心啊。”
真是个烂梗。罗茜自嘲地想道。
可她还是想说。
只有想起电影中男主那张可笑的脸,她心里才不会那么难过。
你的世界以后没有我了,没关系,你要自己幸福。
刹那间,她的忧伤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可控制地蔓延开来,席卷着每一个人。
云白夜也似乎突然明白了她的心意。
“罗茜!”他急切地向她伸出手。
仿佛是要抓住虚空中那即将消逝的影子。
然而乔东莱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走吧。”他轻声劝道,像是在叹息。
他们走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罗茜一个人。
眼睛有点酸,却也还没到要流泪的程度。
只不过是一次告别而已。
人总是要面临分离的,所以大可不必搞得那么悲伤,况且她的生命中可不止云白夜。
她有自己的目标,眼下已经是将星,她要尽快开始准备向宗师发起冲击,再是拿督,直到君者。
对了,还有福利院。光靠老乔一个人肯定顶不住,她得设法帮帮他,至少负担起孟凡刚的花销。
鲸鲸也是。虽然手术的效果很好,医生也确认不会有并发症,不过她还得学会尽快回归正常的生活,而不是稍微遭遇挫折就开始怀念活在数据流世界中的日子。
快,再想点什么,不要让大脑停下来……
可越是这样,罗茜的脑子就越是不由自主地放空,最终只留下云白夜的笑容。
为什么,偏偏在他们终生不复相见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真的已经喜欢上他……
明明他们那么努力地恪守着界线。
原来喜欢一个人,这么难受吗?
黑暗中,罗茜抬手死死地按住眼睛,无声地笑了。
当天晚上,她就收拾好东西,搬回福利院。
那里大致还是老样子,不过紧挨着罗茜房间的屋子,却有了居住过的痕迹。
罗茜知道那是云白夜的住所,和她无关。
可她就是下意识地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的陈设简陋得和罗茜的房间相差无几。除去一张摇摇欲坠的木床,只有一张简易的铁桌,桌上放着一只茶杯,是云白夜竞选的宣传物料之一,上面印着云白夜的照片,还有一句宣传语。
“更年轻,更有魄力。”
罗茜拿起杯子摩挲许久,最终把它收进床头柜中。
她突然发现,床头柜上方的墙壁上刻着一行浅浅的字。
“这是我和你最近的距离。”
罗茜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突然奋力地抠起墙壁,想将它抹去。
从生活中抹去,从记忆中抹去。
既然没有开始,又何必执着于结局呢?
坚硬的墙壁刮断了她的指甲,蹭破了她的手指。
可她不敢停下。
直到墙上布满淋漓的血痕。
字迹终于模糊了,连同云白夜的笑容。
他们终将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