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茜用力吸了下鼻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出来是件很丢人的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有个人又要和她道别罢了。
“嗯,知道得差不多了,”她勉强挤出笑容,尽管心里清楚,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罗伯特……哦,就是荒漠甘泉的老板,你不让我见的那个仿生人,他说了更多。”
乔东莱点点头,招手示意她过来。
不能过去。罗茜内心不停地发出警告,仿佛此刻横亘在她和乔东莱之间的,是一条会吞噬人性命的沟壑。
可她就是没法控制自己,带着期待,走到他面前。
乔东莱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让她背对自己,接着用短粗的手指,笨拙地为她梳理头发。
“老乔……”
“不要动,茜茜,”他的声音像是在海中浸泡许久的漂浮木,干涩嘶哑,“我已经很久没帮你梳过辫子了,幸好手艺还在。”
罗茜鼻子有些酸。她紧紧咬着牙,拼命在原主的记忆中寻找开心的事,就像是溺水的人搜寻漂浮物。
可她首先回想起的瞬间,就是乔东莱第一次为她梳好拳击辫的情形。
他粗糙的手指显然不适合干这么精细的活,整个过程让罗茜受了很大的罪,成果也并不那么让她满意。
可当她顶着两根略显凌乱的辫子,从搏击训练馆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模样时,她从来没感觉自己那么酷过。
她童年的温暖,全部是老乔给她的。
而他也正在回忆这段往事。
“我知道没做好,更怕你会跟我生气。但是从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会缠着我帮你梳头,还帮我找好理由,说练手艺就像练搏击一样,多做几次总会熟练的。”
是啊,从那之后,罗茜的辫子就一天比一天细致,不知有多少小朋友都很羡慕她,毕竟他们的爸爸妈妈都没这样的耐心,把他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她的人生从来没有因为失去父母的爱而变得一片灰暗。
乔东莱或许对不起很多人,但他从来没有对不起罗茜。
可现在,他却老了,老得失去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就连他的手,也在止不住地颤抖。
罗茜很清楚,他终将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
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仓促。
“你要走了吗?”她努力让声音变得平稳,不想被发现她内心的苦涩。
可她做不到。
乔东莱的手明显一颤。
“茜茜,你恨我吗?”他说得又轻又快,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可他本是上城的狮王,不用畏惧任何人。
罗茜轻轻摇头。
“我没法恨你。老乔,我怎么可能恨一个细心养育我的人?”
乔东莱放下手。
“可你本该拥有完整的人生,你的父母都很爱你。如果他们还在,也许你不用剪短头发。自从开始打黑赛之后,你就再没留过长发。茜茜,这是我的错。”
“你没有犯错,老乔,”罗茜几乎哀求地说道,“荧惑之夜不是你的错。”
乔东莱不由一愣。
那个火光四起的夜晚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荧惑之夜,罗茜失去了父母,而他也失去了此生唯一的挚友。
上城的狮王无人不知,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与罗毅仁一见如故,尽管立场不同,却彼此引以为知己。
也正因为此,梅婉仪才在慷慨赴死前,将罗茜托付给他。
如果见到故友,他会说什么?是责怪他又引领罗茜成为一名格斗者,还是感谢他含辛茹苦地将女儿抚养长大?
不过没关系了,很快他就能和罗毅仁重逢,希望老友还能认得两鬓斑白的自己。
而在此之前,他还有重要的话要告诉她。
“罗茜,我从未奢望过你能原谅我,”他的拇指用力抵在罗茜额前,“做过的事总是无法挽回,就算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我说了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那是因为你善良,但我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答应我,罗茜,”他郑重地说道,“不管我在不在,你都要保持一颗正直善良的人。”
他话语中的诀别之意呼之欲出,罗茜怎么可能听不出?
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慌乱涌上她的心头。
“老乔,”她赶忙用力抓住他的手,如同濒死的溺水者抓住一块漂流木,“你不能离开我。”
然而乔东莱坚定地摇摇头:“茜茜,这世上总有我做不到的事,你必须学会接受。”
“我不接受!”罗茜慌乱至极,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老乔,相信我,哪怕一次都好,我不会让你有事。”
乔东莱却欣慰地笑了。
“我的茜茜,已经能保护我了,”他叹息般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可下一秒,他却用力将罗茜推开,闭上眼睛,哑声对云白夜说:“抓住她。”
“不,老乔,别做傻事!”
罗茜发疯般大喊着,不顾一切想要抓住乔东莱。
可就在她即将碰到乔东莱的手时,云白夜冷漠地挡在她面前,只伸出一根手指,便轻易地拦住了她。
罗茜的身体一僵。
她的大脑突然一阵眩晕,随即内心的哀痛与失落在瞬间被无限放大,连结成一片黑压压的云,沉沉地罩在她的心头。
身体也变得格外笨重,像是灌满了铅,拼命拖着她,跪倒在地上。
“白夜!”乔东莱觉察出不对,赶忙制止,“不要伤害她!”
云白夜的脸却冷漠得没有任何表情。
“她是索利斯城罪行最深重的罪犯,执政官已经授权于我,一旦发现她有不配合、乃至反抗的倾向,就用最严厉的刑罚处置她!”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罗茜忍不住捂紧耳朵。
云白夜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她脑中轰响的雷鸣,震耳欲聋,催动着耳后的平衡棒,在眩晕之余,又让她不住地想要呕吐。
她还是天真了,以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没有果断地动用最惨烈的手段。
那就下地狱吧。她平静地想道。
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对她怀有恶意的人,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