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壮壮胆子,阿贵道:“如果是开玩笑,那么,你就赶紧出去。
我不看你的模样,也不告诉王爷你私自闯入鸽子房的事。
但如果你是……”
阿贵没有把话说完,他觉得,对方应该听得懂他的提醒和警告。
他在心里默默数数,等待对方识趣地离开。
可是没有,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心跳声,唯有后脖颈上如嘲讽般的吹气,一下,又一下,凉飕飕地透过每一个毛孔,钻进他的心脏。
这是一种挑衅,这完全是一种挑衅。
即便是来刺杀王爷和王妃的刺客,也不能如此无视智亲王府的尊严,他阿贵虽然只是个小人物,但却也是个堂堂七尺男儿。
一咬牙,阿贵猛地转身。
果然,身后五米开外站着一个人。
鸽子房里太黑,实在看不清楚这个人是男是女,但,阿贵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她)在窥视自己。
“你……你是谁?”
阿贵的头皮发麻,他没有忘记方才这个人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脖子吹冷气。
那种近在咫尺的冰冷的阴森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这要多快的速度,才能在他转身之际,一下子退到五米之外?
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耳边只剩下鸽子们低沉的“咕咕”声。
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那个人依然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
“你……再不说话,我就喊人……”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鸽子房房顶的天窗打开了,清晨第一道曙光照射进来,霎时间便驱走了鸽子房的黑暗。
如同突然接收到了信号,一秒钟前还老老实实的鸽子们全部扑扇起翅膀,箭一般飞向高空。
倘若放慢这个镜头的话,画面应该很唯美。
就像天堂之门突然打开,圣洁的光芒普照大地,象征自由与和平的鸽子们展翅高飞,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
可是,阿贵却觉得血腥,漫天的血腥。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两米之外的那个人,忘记了移动,忘记了呼喊,甚至忘记了闭上眼睛。
那个人在动,在疯狂地动。
之所以说是在疯狂的动,乃是因为他全身都在动,在疯狂舞动。
当第一缕曙光照射下来,当成千上万只鸽子飞向自由的时候,这个人仿佛全身所有的关节和细胞都在瞬间苏醒,以一种夸张到令人咋舌的姿态肆意活动。
如果非要形容他活动的程度,那么,阿贵觉得,他的脖子可以以三百六十度飞速旋转,他的四肢,也能以骨折后的诡异姿态灵活地舞动。
对于阿贵来说,这是一场永世难忘的噩梦,是之后的许多年缠绕在他脑海里的一场噩梦。
因为这是舞者是个死人,一个浑身鲜血的死人。
或者,一个被人剥去了皮的死人。
此时此刻,不但它的四肢在甩动,它的身体在扭动,便是它的眼睛和嘴巴,也以一种极其夸张的、诡异的姿势不停地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一种不可思议的古怪念头在阿贵心底油然而生,它正在跟他说话,它正在冲他挤眉弄眼。
无数道光线连接在它的身上,就好像天窗外的太阳在它身上射了千百个洞。
随着每一道光线的伸缩,它便以最夸张的动作,上演着一场亡者之舞。
“啊!杀人了……”
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阿贵夺门而逃……
肖慕昨晚和纪青灵定下君子协议,回去得很晚。
但他今日却起得很早,和以前一样,他很从容地早早来到智亲王府给阿文做康复治疗,根本看不出来他昨晚熬过夜。
忘忧老人如同小跟班似地跟着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留意宝贝徒弟的神情,一边不停唠叨:“慕儿啊?我说你傻不傻啊?
阿文当年乃是为了青丫头,才会被沈昊辰所害。
于情于理,都当青丫头自己照顾阿文才是,为何她偏要拖累你?
论亲疏,沈墨白是她的夫君。
论时间,沈墨白比你清闲。
论地理环境,阿文住在智亲王府而非积善堂。
她却心疼沈墨白那臭小子,从不舍得让沈墨白操劳半分。
为师告诉你啊!咱们一大早跑来伺候阿文,青丫头和墨白却在……”
肖慕眼波轻抬,忘忧老人的后半句话硬是憋在了嗓子里,再也说不出来。
哼哼唧唧半天,他才道:“为师是说,青丫头都给墨白添三个大胖小子了,你却依然形影相吊。
你何时也娶个娘子回来,早日生几个大胖小子,让为师好好弄孙为乐啊?”
“唔!”肖慕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就在忘忧老人激动得小心脏七上八下时,他却突然道:“明日,我便将煊儿送去师父的屋子里陪您!”
“嗯啊?”忘忧老人顿觉惊悚:“我不要那个黑心肠的肉团……”
话还没说完,肖慕又说了句更加令他惊悚抓狂的话。
肖慕说:“师父想要弄孙为乐,又不喜煊儿吗?
如此,我去跟青灵和墨白说说。
待这一胎双生子生下来,便交给师父带,让师父好好享受承欢膝下弄孙为乐之福。”
我擦!这么腹黑,这么令人抓狂的话,这世上,除了青丫头,怕也只有沈墨白那臭小子才能说得出来。
都说好的不学坏的学,慕儿这才跟他们混在一起多久啊?怎地硬将上好的美玉变成了恶劣的顽石了涅?
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忘忧老人直直往地上趴去。
眼角余光扫向捶胸顿足的忘忧老人,肖慕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笑意。
然而,他暗垂的眼睫之下,却滑过一道冰冷肃杀的锋芒。
或许,一切的了断,就在今日了。
这般想着,肖慕不由加快了脚步。
刚要跨进月亮门,冷不丁里面冲出一个人来。
肖慕没有防备,堪堪与对方撞了个满怀。
赶紧扶住对方,肖慕道:“对不起,阿……”
“杀人啦……杀……”
阿贵的声音几乎和肖慕的同时发出,肖慕嘴里的“阿贵”没有说完,阿贵嘴里的“杀人”也没有说完。
阿贵的双手仿佛铁箍一般死死钳制着肖慕的手臂,肖慕可以听到骨头被他捏得喀拉拉作响。
“哪里杀人了?阿贵?哪里杀人了?”肖慕的声音十分淡定,却带着罕见的冷冽,以及隐约的兴奋。
阿贵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说话,眼珠也不转动。
大量白沫从他嘴角涌出来,让他看上去像极了一条濒死的鱼。
肖慕眸光一暗,扶起他打算交给忘忧老人。
话尚未出口,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扑啦啦的振翅声,肖慕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
千万只鸽子,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冲向天空,你追我赶前赴后继,有甚者,相互撞在一起直直地从高空上坠落下来。
肖慕的眉头一点点皱起,在这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的清晨,他为何会觉得这些鸽子不是在飞向自由,却是在逃离生命?
难道,它们,是在追寻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