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你告诉赵姨娘了?”嫣然的问话让曹婆子立即跪下:“小的知道轻重,这样的话自然不能告诉赵姨娘,只是前儿,我女儿回家来,我多吃了两杯酒,和我闺女说了几句。想来就露出去了!”
嫣然点头:“我明白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下去吧。”曹婆子又磕一个头,这才战战兢兢下去。
容玉致的眉皱的更紧:“三嫂,赵姨娘的爹想把她另嫁,虽说是去做续弦,也比在这做妾好,她为何不愿意?”
“谁愿意被自己的爹娘卖上好几遭呢?玉致,我晓得你从小被教养嬷嬷们教的,认为下人们都是物件,只要听主人的吩咐就好。不过,自己当家,想要什么事都顺顺当当的,就要把这些下人们当人来琢磨,而不是当物件来想!”
是人,就有各自的念头,就有被主仆差别都约束不了的念头。想着容玉致的脸红了:“就像玫庄对朱姨娘死心塌地一样。就是因为我没把她当人琢磨,而是只当做一个顺手好使的物件?”
嫣然点头:“这在闺中做女儿,是可以这样的,毕竟上头有人帮忙管家。可等到自己嫁出去,做了当家主母。还有这种心,以为下人不好了,就当做物件坏了,扔出去或者换掉,时候短没事,可是时候长呢,就会出事了!”
容玉致听的有些模糊,嫣然把她的手拍一拍:“我也是这些年才琢磨出来的这个道理,你日子还长,还可以慢慢地琢磨呢!”容玉致不由羞涩一笑,和嫣然说起别的话来。
过年加上容老爷的丧事,让林夫人并没请容玉致过林府去。直到过了正月十五,林夫人这才让苏大娘来接容玉致,说是想把容玉致接走安慰两日。嫣然晓得这是林夫人思念女儿了,也就让容玉致前往林家。
林夫人见了穿着重孝的女儿,眼里的泪忍不住滴落。容玉致见身边只有苏大娘一人,这才嘀咕出来一声:“其实,我还穿着孝,去别家总是不好!”
“难道要我好几年不得见你,坐下吧!我和老爷说出了真相。他自然不会反对我接你过来!”
“说出真相?”容玉致低声惊呼。林夫人拍拍女儿的手:“是啊,我说出来了。玉致,你别担心,我敢说出自然是明白老爷的心的。”
“人心吗?难怪三嫂说,要细细地琢磨人心,才会顺顺当当的!”林夫人听的容玉致这话就奇怪地道:“你们怎么会说这个,我想听听呢!”
容玉致把那日的话大略说了一遍才道:“娘,原来下人们,也不是个个忠心的!”这一声娘发自容玉致的口,入的却是林夫人的心。林夫人把女儿的肩搂过来:“没想到你这三嫂,果真还不是个一般人,这样的道理,我要到很久之后才明白!”
明白人人都是有心的,既人人有心,就会生出别的念头了。还有,人心是会变的。当日那个负心人,在阳光之下笑的如此灿烂说出的话,其实也是从他心上发出的,只是后来,自家落难,他要和了他的爹娘一样那样对待景家,也是从心上发出的。
林夫人在那回想往事,容玉致得不到林夫人的回应,伸手去扯林夫人的袖子:“娘,我……”
话没说完,林小姐已经掀起帘子走进来:“娘,我听说表姐来了!”
一清脆一娇美的两声娘,落入林夫人耳里,却和原先不一样。林小姐也十分肯定,方才自己进来时,容玉致喊的,明明是娘。这是怎么一回事?林小姐看着林夫人,还有容玉致那样亲密地偎依在林夫人身边。这让林小姐想起当日苏姨娘说的话,她的脸色煞白,原来,苏姨娘说的是对的,自己和容玉致,是一个娘生的。
怎么会这样?自己的爹,那是朝廷三品命官,风流倜傥。而那个容老爷,林小姐只记得是个矮胖子,满身散发着铜臭味。自己的娘,和这样的矮胖子,竟然生了一个女儿。而且这个女儿远比自己大。
林小姐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容玉致已经有些慌乱地站起身,这是林夫人的上房,苏大娘已经吩咐丫鬟们在院门口看着,苏大娘也守在门口,按说不会有人闯进来的。
不过,林小姐又不是别人,她是林夫人的掌上明珠,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叫林夫人为娘的人。容玉致在那慌乱,林夫人却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平静下来,她对女儿招手:“素儿,没错,那日苏姨娘的猜测没错,我当日并非是在尼姑庵中,而是被卖进青楼,因我不愿接客,被卖给了容老爷,后来,生下了你姐姐!”
“不,她不是我姐姐!”林小姐捂住耳朵,容玉致已经走到林小姐身边:“这事,我也是才知道的,你……”
林小姐如听到鬼怪的声音一样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就指着林夫人:“那你为何不去寻死,为何……”
林夫人用手扶一下头,才对林小姐道:“你可记得,我和你说过,命是最宝贵的,没有什么,比命更宝贵。贞节虽然要紧,可若命没了,那你怎么和人说,你是贞节的?”
“我不信我不信,我的娘,不该是这样的!”林小姐拼命摇头,眼里的泪已经落的满脸。苏大娘已经走进来,想要劝说,林夫人叹一口气,让苏大娘继续在外守着门,这才走到林小姐身边:“那你说,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林小姐努力地思索,自己的娘是尚书府的千金,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从来都是淡然自若。林小姐觉得,书本上那些完美的女性典范,就是自己娘这样的。可是怎么都没想到,娘在嫁给爹之前,竟已嫁了一次,还生了个孩子。这让林小姐无法接受。
“你眼中的我,是不是该是这样的?”林夫人说着就从发上拔下一根玉簪。那是上好的羊脂玉,通体洁白没有什么瑕疵。林小姐怔怔的点头,林夫人已经把那玉簪轻轻在椅上一碰,那根玉簪跌做两半。
林夫人低声道:“这根玉簪,可以去寻好匠人把它补起来。你是不是觉得,就不是一根好玉了?”林小姐再次点头,林夫人伸手摸一下女儿的发:“我的糊涂女儿啊!你以为你娘我是生来就如此吗?如此的淡然自若?素儿,你说,若我那日为保清白寻死,先不说有没有你,就说我能保住我的名声吗?进过青楼的女子,就算你清白如初,别人也不相信了。素儿,我当日不寻死,就是为的有一日,我可以告诉我的爹娘,那个负心人做了什么事。若我当日就死在青楼,爹娘虽然收拾了我的骨骸,可是他们,就无法知道那个负心人做了什么?你的小舅舅,就白死了!”
“娘,我……”林小姐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容玉致看着眼前一幕,不由叹气。林夫人给林小姐擦掉眼里的泪,才对容玉致道:“原本想和你好好地说说话,可既然这样,你就先回去吧。”
容玉致应是,走出房门寻了苏大娘,要苏大娘派人把自己送回去。苏大娘瞧一眼里头,才对容玉致道:“小姐的脾气就是如此,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我只是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感觉!”容玉致又想起那日自己的爹说的,如果都有规矩的话,你的娘就不会来了。不知道爹爹当日是敷衍自己呢,还是误打误撞,说出真相?容玉致已经不打算去追究了,只是望一眼上房就离去。
“娘,我糊涂了,我不明白,可是……”林夫人摸着林小姐的发:“等你回去,去问问你外祖母,就明白了。人总是要经历很多事情,才会长大的。就像当日的我,如果没经历这些事,十四五岁的时候,我也想,遇到这样事情,只有一死了之。可是很多事,不是死了就结束了!”
看着林夫人面上的怅然之色,林小姐不由低声道:“娘您当日,一定吃了很多苦!”那些苦,都已藏在心里,再不提起了。林夫人浅浅一笑:“我只愿我的女儿,不吃这样的苦!”
容玉致的轿子到了容家大门口,还没落轿就见门口围了不少的人,不由叫过轿边的丫鬟:“去问问,出了什么事!”丫鬟也觉奇怪,这丧事办完了,按说不会再出什么事,走到前面还没开口问,就听到有人在那大声叫骂:“老爷去世时候,说的是要遣走姨娘们,怎的,我上门来接,你家又说我姐姐不肯。呸,定是你家做了些别的事情,我姐姐才不肯离开!”
丫鬟是晓得赵姨娘不肯走的,此刻听到这骂,怎会不明白这就是赵姨娘的家人,急忙回去和容玉致说,刚说了两句,那边骂的更厉害了:“容老三,你给我出来,说不定是你睡了我姐姐,我姐姐才不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