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曾之庆,对和容畦他们交往,还是带了一丝居高临下的,而现在,那个当初需要仰望自己的人,已经比自己升的更高。世事沧桑,竟是这样难料。
“不管我的产业有多少,不管我是不是原先的小容。我还记得当初,世子,我们并不是在羞辱你。”
容畦的话让曾之庆又是勾唇一笑:“是啊,我明白,可是小容,我,不是一个人!”
虽然曾府已经被夺爵,虽然族人各自四散,虽然做为曾家主枝的他们,已经搬到那样一座小院子里,但曾之庆,还是记得很多东西的。
“正是因为您并非一个人,世子,我才劝你接受。世子,世人总是喜欢闲话的,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也会说别的事。有了这笔产业,在未来十年内,可以衣食无忧不说,世子想来还是指望儿子读书上进吧?”
曾之庆的长子今年已经十二,原本是请了先生在家专门教的,后来被夺爵,自然也就没有先生在家教。市面上的那些私塾,曾少夫人又嫌他们的学问不够。因此是曾少夫人亲自课子,打算等回到娘家,再让儿子上娘家族学。
曾之庆瞧着容畦:“你是想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吗?”
“不!”容畦摇头:“我是想说,要读书上进,除了人很聪明之外,还需要不少银子!”好的先生是不便宜的,好的书也不便宜,笔墨纸砚之外,还有会文时的花费。世人都说穷秀才穷秀才,真能考上秀才的人,只要不是自己清高不肯俯就,去坐个馆,也比普通平民赚的银子多。
当然在这之前,所花费的也不少。故此农人往往数代才能供出一个秀才来。
银子啊,曾之庆很想反驳,但还是没有说话,尽管有曾之贤的接济,未来去依附岳父家,也会得到一些资助。但一来自己儿女太多,七八个孩子就是七八张嘴要吃饭。二来能赚钱的门路,现在曾家全家是指着曾少夫人那百来亩田地过日子,但这百来亩田地,不过够吃饭罢了。剩下的日用还要乃至应酬往来,还要去想别的法子。
曾之庆努力想过,自己所能赚钱的门道,大概也只剩下当初自己也算读过几本书,会给人写信了吧。可一封信能赚的几个铜板?
进项少去处多,曾之庆轻叹一声。容畦已经又道:“况且孩子们大了,总要各自嫁娶,这些都要银子。若没有丰厚的聘礼,难道世子你就眼看着自己儿子娶的,不过是那市井没受过多少教养的悍妇?”
容畦的话让曾之庆想起自己家中的程姨娘来,若是儿媳像这样,还真不是一般的让人头疼。
“世人的嘴,不说这件事也会说那件事的。世子,就当我求你,在这件事上,帮帮郑家!”容畦见曾之庆已经松动,语气变的有些和缓。
曾之庆看着容畦:“小容小容,你的确已经不是原先的你了!”
说着曾之庆一拍桌子:“说那么多做什么,来来,我们再叫上一壶酒,一醉方归!”容畦听到曾之庆这样,晓得这件事,曾之庆只怕已经决定了,忙让伙计又送上一壶酒。
等酒到时,曾之庆斟满了一杯酒,一口喝干才道:“人这辈子,总会遇到许多事情,我又何必那么拘泥,来,喝!”
容畦看着曾之庆一杯杯灌,声音不觉有些嘶哑地道:“世子,您若心里不好受,哭出来吧?”
“我为什么要哭?很快,我曾家,又有很多产业了,又是……”曾之庆的话没说完,两行泪珠滚落,容畦的酒杯里也滴上了泪,年少轻狂的岁月,终究完全过去,不见一点留恋。
嫣然站在赵氏床边等了很久,赵氏一直没有开口。程姨娘又想开口哭,但又觉得哭泣无效,索性拉了自己女儿出去:“走,走,别在这碍眼!”
等她们母女走出,曾思琴才走进来,来到曾少夫人身边,低声叫娘:“方才祖父在那边叫人,说别这样吵!”
曾侯爷的病比赵氏的轻多了,但赵侯爷所受到的打击也更大,一直以来,曾侯爷都信任自己的妻子,当发现妻子竟让整个侯府陷入灭顶之灾时,曾侯爷就再起不了床,也拒绝见赵氏。现在曾侯爷身边是一个姨娘在照顾,除了曾少夫人的一双儿女赵侯爷偶尔还肯让他们进屋,连曾之庆曾侯爷都拒绝见了。
曾少夫人伸手按一下头,拍拍女儿的手,这些日子,最大的安慰竟来自女儿。
“少夫人,琴姐儿很好!”嫣然照了旧日称呼称呼曾思琴,不等曾思琴开口,嫣然已经道:“可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琴姐儿一样。少夫人,她们姐妹长大,走出去,别人只会说她们是曾家女儿!”
“住口!”赵氏终于开口,声音却是那样无力,嫣然瞧向赵氏:“夫人,您是知道,我说的很对,所以才阻止我开口!”
曾少夫人再次感到无力,这样的无力感这些日子,已经多的让曾少夫人不愿去想了。可闭上眼也不能关住心。
曾思琴没有开口,嫣然夫妻的来意曾少夫人并没瞒住女儿。
从曾思琴内心来说,是希望自己父母接受这笔财产,这样的话,自己全家的处境可以改善。但曾之庆从小受的是这样的教导,做主人的,只有赏出去的,没有收回来的。谁家主人要把赏出去的收回来,是会被笑的。
在这京里,在这京里的权贵圈子里过日子,不晓得这些潜规则是不可能的。
不过,曾思琴抬眼看着这间屋子,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要坚持不被嘲笑吗?况且这是教化之功,只有宽厚的主人,才能教导出这样的下人。
“容奶奶,这件事,无需你操心!”曾少夫人只想把嫣然请出去,然后好好地理一下家里的事。程姨娘不能再留了,等曾之庆回来,就要和她商量,把她送走吧,不管是嫁掉还是回她娘家,总还有几样首饰打发她的。
那些首饰,原本是要留给女儿做嫁妆的。
曾少夫人抱歉地看向女儿,果儿已经进来道:“少夫人,世子被容爷送回来了!”不过,果儿瞧一眼曾少夫人的脸色才道:“世子喝醉了!”
事情初起之时,曾之庆曾借酒浇愁,搬到这里之后,已成定局,曾之庆即便喝酒,也很有节制,再没喝醉过。听的丈夫喝多,曾少夫人立即出去要把丈夫带回来。
果儿本要跟着曾少夫人出去,瞧见嫣然在这里,想了想又上前悄声道:“嫣然姐姐,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你是晓得的!”
嫣然嗯了一声,瞧一眼站在那的曾思琴,也就缓步走出屋子。
嫣然才刚走出去,赵氏就对曾思琴招手,曾思琴乖巧地坐到赵氏身边。赵氏轻叹一声:“你的妹妹们,难道真要变成市井之上的野孩子吗?”
管得住人管不住心的事多了,现在曾家不再是住深宅大院的时候。这市井上的事,赵氏是听说过的,晓得有人专门诱拐这些破落户家的儿女,以达到羞辱的目的。
曾思琴一想到这些日子那两个妹妹之间的争吵就开始觉得心灰意冷。侯府的千金,怎可以这样做?再说她们当日在侯府,又不是没吃过穿过见过,可这一落了难,立即就不一样了。小妇养的,毕竟种子不好。
但这样的话曾思琴只敢在心里说不敢说出声,只安慰赵氏:“祖母,有娘教导她们,她们不会变成这样的!”
“你这孩子,虽然稳重,但经过的事还是太少!”赵氏叹了一声,就听到门框处传来撞击声,接着曾之庆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娘,儿子和你有话要说!”
曾少夫人已经抢前过来:“还是先去歇着吧。”
曾思琴已经闻见自己父亲身上那浓浓的酒味,曾之庆在女儿眼里,一直都是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可现在,曾思琴也只有叹息一声。
赵氏让孙女把自己扶起来:“你是不是想和我说,郑家的产业,你想接收?”
“是!”曾之庆并不意外自己的娘会猜中,只点头应是。
赵氏让儿子走近一些,虽然久病手软无力,赵氏还是伸手往儿子面上打了一巴掌:“你糊涂,你这样做,是辱没祖宗的事!”
曾之庆已经跪下:“娘,难道我们丢了爵位,就不是辱没祖宗的事?”这一句问的赵氏无言以对,曾思琴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住祖母的身躯,刚想叫果儿帮忙,就感到祖母一点点往下滑,曾思琴的神色立即变了,声音嘶哑地叫着祖母。
曾少夫人一步,见赵氏只是瞪大双眼,眼里满是泪。曾少夫人不由拍下女儿的肩:“你先出去吧,这件事,你爹和你祖母会商量!”
曾思琴应是,就走出去,前几日那个乖巧的小女童已经走过来:“大姐姐,那两个客人还在外面等着呢,不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