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哥儿就是今儿定亲的人,郑大伯母虽不喜欢儿媳,但假子真孙,对这个孙儿那是十分喜欢。白姑娘爱屋及乌,况且女人出嫁,娘家好了对自己也好,因此对这个侄儿更是十分疼爱。听到这话就笑道:“梁哥儿快些进来吧。”
一个少年已经掀起帘子走进来,他十三四岁年纪,穿锦袍着乌靴,瞧着就是个公子哥。梁哥儿走进来,先给郑大伯母妯娌行了礼,又去给郑大嫂行礼,这才走到白姑娘面前:“大姑母好,表兄可来了?上回他说,想瞧的书,我给他寻来了。”
白姑娘听的侄儿这称呼,得意地瞧一眼嫣然,这才慈爱地对梁哥儿道:“你表兄没来,说要在家里用功呢,等初二时我带他来可好?”
自然是好的,梁哥儿刚要点头郑大嫂已经把自己儿子拉过来:“梁哥儿,还不快些见见你大姑姑?你大姑姑在扬州,许多年都没回来,算来你出生到现在,也没见过她几面。”
大姑姑?怎么又跑出一个大姑姑来了?梁哥儿的眉皱起,记得祖母说过,这家里还有一个三祖父的,不过做了别人家的下人,因此不在家里居住。去年他们也回来过,那时,想起去年发生的事,梁哥儿决定不去想,只皱眉对郑大嫂道:“娘,你糊涂了不曾?我不是已经见过大姑母了?这一位,若按了祖母说的,做了人家的下人,哪还能序齿的道理?”
梁哥儿走进来时,嫣然见他和自己小弟生的有些像,不由十分欣慰,等听到侄儿说出这么一句。嫣然顿觉有火从心口烧起来。若是去年爹娘来贺寿时候,侄儿说了这么一句,爹娘要何等的伤心。
未然的神色也变了,见嫣然神色陡变,急忙道:“大姐姐,侄儿还小,有些口无遮拦也是有的。”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嫣然并没理堂妹,而是直接去问梁哥儿。梁哥儿从小被家人哄着捧着长大,小小年纪就赴过童子试,等赴过院试就是准定一个秀才。不到十四的年轻小秀才,简直就是神童。
因此梁哥儿并不知道郑家的底细,只隐约晓得自家有个什么人是在外头做人下人的,为此梁哥儿心里还有鄙夷,怨曾祖父怎不把那什么人除名,而是继续姓郑。
去年郑老爷子八十大寿,郑三叔回来贺寿。梁哥儿虽行了礼,可还是悄悄地去问郑大伯母和白姑娘,这三祖父是谁,为何之前从没听过?
郑大伯母的指望都在孙子身上,自然不能说郑大哥是过继到自己名下的儿子,而是说郑三叔就是在外做下人的,不过现在赎身出来,这才来贺寿。白姑娘说的也差不多,梁哥儿小小少年,又自问多读了几本书,十分明事理。因此对郑三叔一家多有鄙夷。
等和郑小弟论起文来,郑小弟自从去了扬州,请教的都是饱学之士,学问扎实处比梁哥儿更甚。梁哥儿自觉自己被比下去了,越想心里越不舒服,某次争吵时候,不免把这话给说出。郑三叔见自己儿子和孙儿吵起来,忙不迭地来劝架,谁知明明白白听到孙儿说自己这边只是下人,算不得郑家人的话。
郑三叔听的手足皆麻,这份伤心无人可比。郑大哥他们听的消息前来,郑大哥当然打骂儿子要儿子去赔礼道歉,可梁哥儿也是倔强的,一溜烟去找郑大伯母。
郑大伯母巴不得梁哥儿不认郑三叔那边,这样才是自家孙儿,只遣了个丫鬟出来不痛不痒说了几句。又让郑大伯出面劝郑三叔,说孩子家,有些失言也是难免的。郑三叔受了亲孙儿这样的气,偏偏又碍着自己父亲年事已高,不好去和他说,也只得忍下这口气。带着妻儿匆匆离开京城,路上还秘密叮嘱妻儿,不得在嫣然跟前说起这事,若嫣然问起,就说京城一切都好。
因此嫣然并不晓得这件事,就连郑二哥,也是前几日听的侄儿要定亲,于是想打听下自己侄儿品性如何,好决定以后怎么待侄儿时从下人口里听到。
郑二哥初还不大相信,可又觉得无风不起浪,又让人花了点银子,把郑家这些年在乡下居住的情形打听了个清清楚楚。听的郑大伯平日并不提起自己父亲,顿时郑二哥那久集的怨气合上这次的怨气,全都爆发出来,才有在大门口这一出。
梁哥儿当日对小叔叔还敢说这样的话,更何况现在年纪又大了一岁,旁边还有素来疼爱自己的祖母和姑母,就更不怕了,昂着头对嫣然道:“这是圣贤书上的道理,卖身为奴,是玷污祖宗的事。做出这样事的人,自然不能再为郑家人。曾祖父想是不舍骨肉亲情,才让三祖父继续姓郑,既然如此……”
啪地一声,梁哥儿面上已经挨了一巴掌,动手的是郑大嫂,她面色已经煞白,对嫣然道:“小姑,我们平日从没教过他这样的混帐话,小姑,你先坐下!”
说着郑大嫂就喝梁哥儿:“还不快给你姑姑跪下赔罪!”
“我并没说错,为何要赔罪?祖母,我说的并没有错,是不是?”梁哥儿依旧倔强地看向郑大伯母,郑大伯母晓得孙儿又闯祸了,索性心一横,把孙儿抱在怀里:“梁哥儿说的也没有错,弟兄三个,也只有你们家在外为奴!”
“大嫂!”郑二伯母晓得自己这位大嫂糊涂,可没想到竟说出这样的话。
嫣然眼里的泪已经落的满脸,心如刀绞一样,用手指着自己:“好,好,原来在郑家人眼里,我们这一房,竟是耻辱,不能序齿,不能……”
“大姐姐。”未然惊叫一声就上前紧紧抱住嫣然:“大姐姐,梁哥儿还小,不晓得以前的事,这些只怕是听来的。”
“还小?”嫣然瞧着那张和自己弟弟很像的脸:“真小吗?今日是他定亲之日,他已经十四,不算小了,不小了。他是郑家长房长孙,是……”嫣然觉得自己已经说不出后面的话了。
郑家长房长孙,梁哥儿听的这话就点头:“以后这家,我……”
梁哥儿本来打算说等以后就让郑家三房另立出去,可瞧见自己的娘狠狠瞪向自己,梁哥儿有些吓的不敢说了。
嫣然长叹一声:“原来,郑家是这样教儿子的,我们不该回来,不该,不该……”说着嫣然推开未然,就要往外走。
未然又上前一步把嫣然抱住:“大姐姐,大姐姐,你消消气,消消气。梁哥儿小,可别的侄儿侄女们,并没人这样说。”
“梁哥儿是郑家长房长孙,是未来郑家家主,是……”嫣然说一个字,泪就掉下一颗,等到后面声音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接着嫣然定定地看向梁哥儿:“去年我爹娘回来时候,你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梁哥儿被郑大伯母抱在怀里,感觉不再害怕,自然头一抬:“我说过,按说……”
啪地一声,嫣然伸手给了梁哥儿一巴掌,这巴掌可比郑大嫂给的要重多了,梁哥儿脸颊立即肿起来。郑大伯母顿时心疼起来,叫道:“你凭什么打我孙儿?你配吗?你还不是当过几年丫鬟,在这里摆什么姑奶奶的架子?”
嫣然的手没收回来,听到这话顺势一巴掌打在郑大伯母脸上。
郑二伯母没想到嫣然是真的敢打郑大伯母,觉得惊诧之时心里又有些兴奋。郑大伯母没想到嫣然真的敢打自己,愣了半响就把孙儿放开要来撕扯嫣然:“你不过是个侄女,也敢来打我?”
郑二伯母急忙把郑大伯母抱住,口里道:“侄女,你再恼也不能打你大伯母,怎么说她也是……”
“不过先奸后娶的货罢了!”嫣然顺口就把这话说出来,接着看向已经震惊中的梁哥儿,嫣然一字一句地道:“你,给我听清楚,我们郑家,从我太爷开始,就卖身进了曾府,做了曾府的下人,我大伯摔伤了腿,才得开恩被放出来。你,别以为你读书识字懂的许多道理,论起根本,你也不过是奴才秧子!”
奴才秧子这四个字让梁哥儿惊恐,这四个字后面的意思,梁哥儿太明白了,但梁哥儿还是涨红了脸:“胡说,我若真是奴才秧子,为何我可以去考试。”
“赎身奴才,三代可以参加科考,到你这辈,正好三代!”嫣然的声音让梁哥儿如堕冰窟。接着梁哥儿摇头:“若真是这样,为何没人和我说,只说,三祖父是侯府下人?”
“他是你的亲祖父,你爹,就是我大哥,是过继给大伯的!”说着嫣然看向郑大伯母:“假子真孙,大伯母对这个孙子是真的疼爱,疼爱到不告诉他任何事。疼爱到教唆他辱骂自己的亲祖父。疼爱到,要把我们赶出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