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微扬看不出她被打动的迹象,话音里就不免多了几分忐忑:“目前为止,我能做到的差不多就是这些。如果你要求不是非常之高的话,我想在第二类诉求方面,我是不是可以勉强打个满分?”
“唔……还行吧。”颜如舜想着自己的心事,有点儿含糊其辞。
辛微扬继续:“我姑且以学龄期宝妈们对资源的重视程度作为计算符合度的第二类诉求的权重,在60%—80%的比重中取中间值为70%,以此计算,我与你的要求就有差不多70的符合数了。至于第一类诉求……”
他顿了顿,因为没有什么把握,双手无意识地摩挲起来,声音也低了几分:“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有很多不足,甚至当初确实认为把孩子全盘交给妈妈照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在看了那么多论坛帖子以后,我意识到现在这个社会,孩子的成长是一个家庭综合实力的体现,是妈妈和爸爸共同努力的结果。”
“我在抚养和早期教育的技能方面肯定还不及格,但是,只要你愿意给我时间,我会好好去学。自我评估目前第一类的诉求分值差不多可以达到30分吧?再乘以30%的权重,得到9的符合数。两类分值相加为79,以一百为标准值,整个符合度为79%,四舍五入差不多就是80%。”
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将视线移向窗外,清了清嗓子,有些结巴的问:“你、你觉得我分析得对吗?”
颜如舜小嘴傻傻的张成一个“o”型,神色木然的甩了甩脑袋。
辛微扬顿时神色一黯。
随后,颜如舜哼了两声说:“那个……权重什么的我确实没太听懂。不过那个不重要,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
她停了下来,因为她突然想到了梅白。
梅白交往过两位数的男友,她曾经亲眼见证过其中的数位。
其中不乏告白的时候情深无边,发誓一定要海枯石烂的,回头却发现那人在同一时期对另外的女人也讲着同样的情话;也不乏当时真情无悔的,只是那真情如昙花一般,转瞬即逝;还有听说梅白妙笔生钱,贴上来想做小白脸的;当然也有情深缘浅,渐行渐远的。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但至少,他们都是在跟梅白谈情。
而她跟赵煊之前至少也是志趣相投,有时候会一起憧憬温馨的家庭场面,虽然没有什么特别激昂的爱情宣言,不过还是有情意绵绵的感觉。
而辛微扬则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说一句令人脸热心跳的话,至始至终只是在理性的分析他与她要求的符合度而已。
他是如此冷静,冷静到像在跟她谈一笔交易一样。
她心中一动,脱口问道:“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为什么说这些?这,这还用说吗?他能在一件与专业无关的事情上,花费那么多心思,一口气说这么多,难道还能有别的解释?
但是,那种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叫他怎么说得出口?
辛微扬张口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颜如舜追问:“你喜欢我吗?”
“咳咳咳……”他再次被她的直率给呛住。
“或者,只是你刚好需要结婚,而我恰好出现在你的视线范围内,也不是特别让你讨厌,甚至还有一点用处,所以你想跟我达成一个协议婚姻而已?”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恨不得能掏出心来给她看一看,可是嗓子眼上堵得死死的,不要说是字词了,就是呼吸都无法吞吐了。
颜如舜能看见的只是:辛微扬像打摆子一样摇了摇头,昏暗的路灯灯光透过挡风玻璃投射到他的脖子上,显出一种昏黄的肤色,却是唰一下染上了一层暗红之色。
这是……害羞吗?
没由来的,她心跳骤然快了几拍。
冷静,冷静!
就算他真的对她有意思,也没有什么好激动的。
她都二十五岁了,难道还要因为男人的三言两语,或者些许帮助,就被迷晕头吗?
想想梅白那些前男友,好的时候谁不是对梅白呵护备至呢?可是生活稍微给予一点考验,他们就轻易的做了逃兵。
“咳咳,”她清着嗓子打破沉默,同时也掩饰自己的尴尬。
“对了,你听过染色体平衡易位症吗?”她心血来潮地决定试试他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
终于得救了。
差点儿被憋死的辛微扬喘了口气,有些懵懂的问:“你说什么?”
“染色体平衡易位症,是一种先天性的染色体异常。”颜如舜给他解释,“会导致母亲只有十八分之一的机率怀上健康的宝宝,但大部分时候,胎儿都会因为先天缺陷而流产或者胎死腹中。”
平白无故,为什么会提到这么个染色体平衡易位症?
辛微扬下意识的想:难道颜如舜有这个病症?
想想她对生孩子的狂热之情,再想想颜母对男方身体健康的看重,他觉得这可能就是真相。
好似被一桶冰兜头淋下,他浑身都凉了个遍。
母亲之所以催着他结婚,无非就是盼着他生孙子。如果知道颜如舜有这样的病,那母亲是绝不会让她进门的。
在这个强大的阻力面前,他的整个脑子都搅成了一团乱麻,一时间杂念纷陈,完全不知道从何处入手,才能解开死局。
颜如舜看着如遭雷击的辛微扬。
她抛出来的话题显然引起了他的误会。
他拧着眉头,瞠目结舌的,有点儿惶惶然,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将视线移向窗外,眼神飘忽的看着飘落的雨丝,那样子呆呆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这一刻,她突然又有点儿理解梅白的主播男友了。
毕竟是会影响人生后半辈子的一件大事,没有勇气去面对也很正常。毕竟,谁都不是孑然一身行走于世,每个人背后都有父母的期待和家族的压力。
就算自己,不也是没顶住老爸老妈的压力,才有了一年期限的君子协议,乃至于后面这一大摊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吗。
这么一想,她就心平气和了。
“微扬,微扬?”她很和缓的唤道。
辛微扬如梦初醒的回过头来:“嗯?”
“先回租屋吧。”
“哦,好。”
他重新点了火,却忘记档位还在三档里,结果又熄火一次。
颜如舜犹豫了一下:“要不,我来开车?”
“不用。”他坚持道,随即又对着她提了提嘴角,“放心,我没问题的。”
“哦”字音还未落地,颜如舜就忍不住惊叫:“停!”
吱——
颜如舜第二次鼻尖几乎撞到挡风玻璃上。
辛微扬不明就里:“怎么了?”
颜如舜心有余悸的苦笑:“你闯红灯了。”
“是吗?”
“现在还是红灯呢。”
“哦……”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淡定的启动车子,“下次我会注意的。”
颜如舜只想抽搐:大哥,能别有下次了吗?
余下一路,沉默无语。
辛微扬在锦园小区门口停下车:“到了。”
颜如舜打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跨出去,想想又收了回来:“今天已经太晚了,要不你就回租屋休息呗。”
“呃……你不介意?”
“现在倒是不需要介意了。”
“哦……好。”他始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颜如舜对此是爱莫能助,她能为了他的安全着想留他住一夜,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累了一天,她也是精疲力尽、心力交瘁了,于是也不再多想,默默地收拾洗漱,回房睡觉。
辛微扬一到租屋,直端端的走进自己的房间,和衣闭目的卧在床上,不再动弹。
此刻,他脑子里浑浑噩噩,明明疲倦至极,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颜如舜和母亲这两个女人的模样在他脑海里轮番浮现。母亲是怒气冲冲、喝骂不止的,而颜如舜则是调皮搞怪、浑身洋溢着暖暖的笑意。
一个是火,一个是水。
也许天生就无法共处的吧?
他又想起母亲为自己吃过的苦头,和父亲离婚之后孤苦伶仃的样子,不由深深的叹气。
无数次,他都无法赞同母亲的作为,但是作为儿子,他永远无法指责和抛弃她,因为她所作所为的出发也只是为了他好而已。
那么就只能放弃颜如舜了吗?就因为她生不了孩子?
其实孩子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他在国外呆了几年,对于有没有孩子也不是特别在乎。
他很羡慕许多西方父母对于孩子的尊重,无论是什么选择,他们都并不干预。
可惜,他心里很清楚:母亲永远不可能接受那样的尊重,终其一生,她也不会放弃对儿子人生的关注和插手。
其实不止是他,大部分中国父母都是这样。
中国家庭就是一个庞大的、互相缠绕的根系,剪不清理还乱,经常牵一发而动全身。
“用别人认可的格局规划自己的生活空间,你过的是别人给你设计的日子还是自己的日子?”
颜如舜的话在耳边响起。
他睁开眼,脑海里不经然又想起两人的初遇,想起她神采飞扬的叙述如何让母亲认可她的样子,想起她瞪他的眼神,想起他们围坐一起有说有笑的吃火锅,想起她叫他“姐夫”时的调皮,想起她态度极其平静的问“你听过染色体平衡易位症吗”这句话……
一道光在脑海里倏地闪过,他骤然一坐而起。
他突然想到:染色体平衡易位症是颜如舜的秘密,既然她选择了把这个秘密告诉他,那是不是说明他已经获得了她的初步认可,她在认真的考虑跟他一起的可能性?
如果是这样,他们之间其实只剩最后一道坎。
而且仔细想想,最后的这道坎,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跨过去,只看两个人是不是想去跨而已。
心里的压抑一扫而空,他浑身都振奋起来。
叩叩叩!叩叩叩!
颜如舜刚刚沉入梦乡,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夜半敲门,难道出了什么急事?
她一个翻身爬起来,顾不得蓬头散发,披上外套就打开门:“怎么了?”
辛微扬那热切如火的目光扑面而来。
“我想好了,舜舜,”他的呼吸很急促,声音却很坚定,“你不用担心你的病,这件事以后我们不要主动提。如果你还想要孩子,也有十八分之一的可能,我可以带你去美国求医,现代医学手段未必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就算最后真的不行,我也可以申请去国外的大学,我们领养一个孩子,然后告诉我妈那就是我们自己的孩子。你觉得怎么样?”
“……”颜如舜呆了半晌,才扯了扯额角的飞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辛微扬,你一定要在凌晨一点二十八分来跟我表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