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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东离是年轻一代罕见的高手,一身内力浑厚得让无数空度半生的江湖人自惭形秽,如今借了晏棠的重剑,更是如虎添翼,须臾就将预定的区域清理得像是蝗虫过境。

一刻之内,他已将几十株齐地斩断的花树扔进了湖水里,清出了一大片空地,最后将剑递还给晏棠,问:“她人呢?”

四周哪还有别的人影,若不是对明寒衣那股想要做好人的莫名其妙的执念深有了解,姜东离定然要怀疑她早已趁机逃命去了。

相比之下,晏棠无论是与柔弱小木匠明姑娘还是与黑灯瞎火到处乱窜的神秘面具人都不过是几面之缘,可此时却像是丝毫不担心她跑了似的,平静地把最后一块压在瞿一鸣右腿上的石头撬开,用鲜血淋漓的指尖摸了摸他的腿骨:“断了,得找个好大夫。”

姜东离:“……”

不生气,不生气,早就知道了,这玩意不通人性。

好在晏棠答非所问了一句之后就指了下三尺外的湖岸:“往那边去了。”

沉重的乱石一直堆积到湖边,但除了乱石以外,那里却不见任何别的东西,更别提人了。

姜东离愈发烦躁了。

他皱眉回望了一眼身后仍在逐渐逼近的火势,单手扣住瞿一鸣唯一完好的右腕,凝神送了一缕真气过去,沉声道:“我护住他的心脉,晏少侠,请你出手斩——”

“断”字还没出口,几步外水面突然“哗啦”一声露出个湿淋淋的黑影来。

明寒衣拢了把头发上的泥水,踩着乱石与枯草一步步走上来,冷冷道:“我说了我能救他!”

见姜东离黑着脸不出声了,她右手垂下,银光自袖中滑落,随即手指一翻,一柄尺长的细长兵器便攥在了掌心,她朝着乱石堆走了几步,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计算什么,突然停在一处,屈膝将兵器猛地扎进了极为狭窄的石缝里。

紧接着,她又挪了半尺,再次如法炮制。

如是七八回,明寒衣终于站起身来,另两人全都目力极佳,纵使在重重火烟之中,仍看见了那状似峨嵋刺的狭长兵刃末端竟有个鱼钩似的细小钩子。就在钩子缩回峨嵋刺里面的同时,明寒衣抖了下另一只手,露出攥在手心的一把细长引线。

晏棠面露恍然。

明寒衣道:“我已将霹雳弹蜡丸安放在了地下,若没算错的话,引爆时的震动会让石堆松动一瞬。”

但也只有一瞬。

她看向姜东离:“姜捕头,机会只有一次。”

虽然调整过了药量和爆炸的方向,不至于直接炸断瞿一鸣的腿,但若不能把握住时机,让那些震松的石头再砸下来,后果只怕比直接砍了腿还要糟糕。

姜东离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却不防晏棠突然插话:“我来。”

另两人不做声,全都用如出一辙的目光盯着他。

晏棠却对这露骨的怀疑浑然不觉,平静地再次强调:“我来,比他强。”

姜东离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压着不耐问:“你有几分把握?”

若是少于七分……

晏棠奇怪地看了看他,像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的:“为什么会没有把握?”

姜东离:“……”

他紧紧盯住晏棠波澜不兴的黑眸,像是要看穿对方每一丝忐忑和夸大其词的吹嘘,然而什么都没有,他感觉自己像是看进了一口无底的深井,漆黑,幽暗,异常平静。

时间已容不得再拖延下去。

姜东离错开目光,站起身来,将位置让给晏棠,也将下属的性命交到了他手里,一言不发地走到巨石侧面,手掌贴向石上最深的一道沟壑。

明寒衣最后抬头看了一眼,热风裹着火星飞跃数十丈的空地,终于还是落到了他们头上的树梢,几乎就在一霎,早已干枯发烫的木枝上猛地腾起一簇火苗,火势随即泻如江海。

她弹指射出一块碎石,一根燃烧的细枝坠落,立即被她抄到手中,点燃了引线。

“三,二,一,”她咬字清晰利落,尾音却隐隐发颤,“动手!”

伴着最后一个字音,一把引线齐齐烧到了底,火药自蜡丸和淤泥的包裹之下震开,沉淀的黑烟与炸碎的石屑一起腾空而起!

人力难以撼动的巨石在精密计算过的爆炸力道之下陡然松动了一瞬!

姜东离同时发力,雄浑内力将红袍鼓荡而起,毫无保留地击向巨石,借着火药的冲势将沉重的石头硬生生又向上抬了寸许!

而晏棠那边却是一片寂静。

寂静之中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脚步声,没有发力的怒喝,更没有沉重的拖拽声,爆炸激起的黑烟缭绕,遮蔽了近在咫尺的一切,只余下一片死寂。明寒衣无意识地攥紧了手心,只觉这个瞬间仿佛被拉扯得无比漫长,连每一片石屑在风中划出的锐响都清晰可辨。

巨石终于轰响着砸落回去,连脚下大地都随之颤抖。

黑烟沉落,明寒衣却忽然有点不敢去看对面的景象。

像是足足过了一整年那么久,她蓦地听见身旁姜东离极轻地松了口气,声音发干:“多谢晏兄!”

谁也不知道晏棠是如何做到的,就在爆炸发生的稍纵即逝的一刹那中,他居然连丁点动静都没有发出便将被死死压在巨石底下的瞿一鸣带了出来,此时正抱着浑身是血的男人静静站在一边,对着另一端的两人轻描淡写地点了下头,好像他所做的不过是下楼随意喝了杯茶。

明寒衣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脑中空白,不知为何,眼眶竟有点发烫。

她是杀人犯的女儿,是人人喊打的飞贼,纵使她这辈子其实只想做个堂堂正正能见得光的普通人,在这样的身世面前也仿佛是个笑话。

可就在今天,这个笑话一般的梦想却借着面前这个男人的手乍然变得清晰了一点。

原来她是真的也能成为一个好人的。

明寒衣急促地吸了两口气,把眼中的热意压下去,快到山庄边缘时终于冷静下来,忽然停住了脚步,对晏棠一抱拳:“多谢,后会有期。”

说完,身形一晃,朝着与两人截然不同的方向掠去,转眼就消失在重重火烟之中了。

晏棠一怔,似乎想要追上去,却因为抱着瞿一鸣而腾不开手,半晌,歪头瞅了瞅姜东离:“你不去追?”

姜东离仿佛根本没发现少了个人:“追什么?”

紧接着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疾掠中忽然回头望向浓烟滚滚的听月山庄:“你可听说过近日的传言,都说魏老庄主与当年的向海潮向大侠交好,此处藏有向大侠临终前参悟出的绝世心法?”

晏棠身形也顿了顿,却没说话,直到离开火场、将伤员交给了六扇门的人去救治,才终于回答:“知道,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想了想,又补充:“前几天我还来夜访过几次,可惜没找到秘笈,也没碰到杀害魏庄主的凶手。”

姜东离:“……”

这人怕不是个棒槌吧?

但出乎意料地,晏棠忽然转过脸来微微一笑。

那笑容里没有喜悦更没有讥讽或者别的什么,就好像他觉得这时候应该笑一下,所以就做出了这个表情,而符合寻常人礼节的微笑之下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与空洞。然后,他低声问:“姜捕头对我的事情很有兴趣?”

姜东离皱眉,本能地警惕起来。

“你真的叫晏棠?”左右无人,但他的声音依旧不自觉地压低,似乎这个问题中蕴含着某种至关重要的秘密。

晏棠看着他,沉默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城中的人已陆续赶来,从各处引了活水过来灭火,如今已经初见成效,火线被退后了少许,救火的人群也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一时间,这个角落里竟似乎显露出了一丝怪异的寂静。

晏棠终于答道:“我不记得我的名字,宣青传我剑术的时候把他已故弟子的名字给了我。”

这回姜东离真的愣住了,说不清是没想到对方的坦诚还是没有料到这个答案。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原来如此。”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两人心照不宣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姜东离远望着救火的人群,一向冷漠的面容上难得地微微动容:“魏庄主一家十数口一夜枉死,六扇门还没赶到,便有人散布秘笈谣言引来无数江湖人士,借着寻宝的名义将现场破坏殆尽,如今我们刚刚找到了一点线索,就又烧起来了这么一场大火,看来幕后之人是铁了心要隐藏真相了。”

晏棠:“哦。”

他并不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了整场闹剧的原委。

这倒也是,但凡那传闻中的秘笈真的存在,有心人护着此地还来不及,这把火又怎会如此轻易就烧起来?

姜东离难得地谈兴颇浓:“所以魏庄主一家被灭门,断然不是因为子虚乌有的秘笈,而是另有隐情。”

说起隐情,晏棠心头一动:“前几天朋来客栈出了具蛊人活尸,当夜还有江湖人被身带药味的凶手所杀。”

姜东离摇摇头:“那件事,六扇门也没有证据,不过菁娘……”

他的声音突然刹住,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望着泛红的夜空沉默了许久,就在晏棠以为他不打算说话了的时候,他却忽然话锋一转:“晏少侠,半个月后鹿苍老前辈要召集武林中人在鹿苑会盟,你若想知道真相,不妨去那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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