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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元——也就是明寒衣的师父,据她所说,那老头子自称单名一个元字,没有姓氏,又长年行医为生,所以人们便给他起了这么个称呼——自从偷袭不成之后便销声匿迹了,倒让晏棠和明寒衣两人因祸得福地发了一笔小财,没过两天就把从那间废弃库房里发现的各种药材全都在当铺和六扇门换成了现银。

这大大缓解了穷鬼晏棠每天只能吃白水煮面的境况,而明寒衣更是因为别致的师徒情谊,对医元蒙受损失极为乐见其成,连接好些天都快乐得宛如一只刚端了鸡窝的小黄鼠狼。

就在晏棠开始觉得再不把这只上蹿下跳的“柔弱绝代佳人”扔出去她就要开始拆房子了的时候,终于有一件事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

他们一直等待的消息来了。

正如晏棠与王籍共同判断的那样,这次轰动武林的英雄会也同样惊动了藏身暗处的人们。随着堪称江湖中流砥柱的少林寺的几位大和尚抵达鹿苑,菁娘和她手中的俘虏终于成为了杀手们一天也不愿意再容忍的破绽。

而已经被杀手组织牢牢控制了十余年的王东家,则毫不迟疑地放出了早已约定好的信号。

城中最有名的酒楼金平川推出了为迎新春、祛寒邪而准备的秘制苏合香酒。

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明寒衣摸摸下巴,表情仿佛一只吃鸡吃撑了、打算出门消食的小黄鼠狼:“走,我请你去喝酒?”

晏棠也不拖沓,直接拎起剑出了门,口中却淡淡道:“八钱。”

明寒衣:“???”

不是,这都多少天了,这位仁兄怎么还惦记着她顺手摸走的那颗银锞子呢?

何况那本来还是她的钱!

她哼了声,识时务地不和打不过的人计较这种小事:“行行行,那就算你请我的。”

晏棠言简意赅:“不请。”

明寒衣:“……”

她琢磨了下,幽幽道:“夫君,我看咱们还是和离吧。”

晏棠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两人很快到了城中最繁华的长街上。

数日前医元在附近偷袭的事情似乎并没有给这座城池带来任何影响,此时街面上依旧红火,人群摩肩擦踵,到处都充满了新年前鼎盛繁华的气息。

华锦坊就在这条街中段路口北侧,而若向南走,半条街之外的河道最宽阔处便坐落着酒楼金平川了。

金平川其实是一艘巨大的画舫,足有四层楼高,上面楼阁亭台、飞檐复道,无一处不精致瑰丽,在河上水雾的掩映之下,恍若蓬莱仙阁。

而王东家,恰好也是这处“仙境”的主人。

明寒衣随手扶了下一个差点被熙攘人群撞倒的老妇人,就继续跟着晏棠上了河边接引的小舟。

片刻工夫,两人便来到河心画舫上,便有机灵的小二快步迎上来,低着头恭恭敬敬把两人直接引到了最上层单独的船尾小阁中。

此处极高,三面皆是水景,只有对着船头的一侧架有复道,远远连通到另一边大片的甲板和露台。如此一来,哪怕是武功再高的人,也无法窃听到小阁中人的谈话。

明寒衣望着水雾烟波衬托之下的繁盛灯火,忍不住低低赞叹了一声,转头正要说话,却瞧见晏棠的神色有点古怪,不由乐了:“这位大侠,又在心疼钱哪?”

晏棠沉默片刻,一本正经道:“我一直不明白,江湖人大多不事生产,哪来的这么多钱?”

明寒衣一愣。

但两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因为旁边很快就弱弱地传来了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两位……”

两人一起转过头去,仔细辨认了片刻才惊讶地发现,引他们前来的那个小二竟然就是数日前在华锦坊的地下密室里半死不活的周樾。

在药物的压制下,这个少年人已经暂时恢复了健康,只是脸颊仍旧有些消瘦,而这反倒让他更像是个在酒楼跑腿谋生的小伙计了。

明寒衣围着他转了半圈,啧啧自夸道:“我就说我的药好用吧,效果立竿见影,吃完了就能活蹦乱跳到处跑!”

“你爹让你来传话?”晏棠没搭理明寒衣的废话,直截了当地询问道,“他自己呢?”

周樾局促地揪了下衣襟,小声道:“他……不方便。”

另两人对视一眼,示意少年继续往下说。

周樾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要通过这种方式缓解紧张的心情,但开口时声音仍旧有些发颤:“阿爹说,那群人这回派来的是……”他不自在地停顿了下,嘴里吐出了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称呼:“二十八宿。”

明寒衣:“……啊?”

她戳戳晏棠:“我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晏棠早已习惯她与外表丝毫不相符的那张欠嘴了,并未被她带偏,略作思索便问道:“是比之前更精锐难缠的杀手?”

周樾点点头,刚要解释,就又听他沉吟道:“他们叫二十八宿?如此说来,最高层的首脑岂不就是北极帝星,下面还当有四辅星,然后才是他们,而再往下,每一星宿下辖的、或者更加外围的星子便该是之前那些到处作案却又随手可弃的杀手了……说起来,你可知他们的组织叫什么?”

周樾听得目瞪口呆,似乎不敢相信晏棠竟然能从他刚刚开头的话语中推测出这么多信息,而事实也恰如晏棠所揣测的那样,那些杀手还真是这样一层层组织起来的,而他爹王籍,便是最外围的无名星子之一。

想到那套致密而严苛的结构,周樾忽然有种如坠深渊的眩晕感,连忙定了定神,而后,生怕这间屋子的桌椅地面突然长出两只耳朵似的把声音压得极低:“……移星阁。”

“移星阁?”明寒衣喃喃重复了一句。

周樾脸色有些难看地点了点头:“阿爹让我告诉你们,这次来的是东方角宿,很……不好对付。”

所以即便已经做了许多准备,那位王东家如今仍然不敢轻易亲身行动,惟恐被上面难得一见的精锐抓到任何把柄。

接下来,这理当被蛊毒折磨得起不来床的少年后退几步,像个真正的小二一样出去叫了菜,等到酒菜尽数上桌,又谨慎地透过门缝观察了一会,才回身解开衣襟,挑开贴身衣裳一角的缝线,从里面取出一片不到半个巴掌大的布片。

他小心翼翼地把布片交给明寒衣:“这块布用阿爹偶然得到的那种特殊香料浸透了。”他又指了指桌上最中间的一只小瓦罐说道:“这一道乳炊羊还有旁边的百味羹都是我偷偷加过香料的,你们也可以带回去……”

话没说完,明寒衣先夹了一块羊肉,仔细闻了闻,果然在里面品出了一股略显辛辣的微妙异香,又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味道真不错!”

周樾:“……”

虽然这人救了自己的命,可还是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但明寒衣也只是浅尝一口便停了下来,问道:“人已经来了么?”

周樾看了眼一旁似乎更加不靠谱、自从菜肴上桌便开始一言不发地认真吃东西的晏棠,脸上流露出一丝尚不能完全遮掩好的郁闷:“还没有,但应该就在这一两天了——昨天我爹照例去亲自巡视城中那些秘密产业,在所有的十六处屋宅外面都瞧见了记号,上面的意思是禁止无关人等入内清扫,三日之内会有人入住。”

“十六处啊……”明寒衣轻轻吸了口气。

俗话常说狡兔三窟,可这位移星阁的角宿,怕不是要给自己开辟出来十六窟。

又或者,这份谨慎是来自于替他下达指令的其他潜伏杀手的?

袅袅的饭菜香气在小阁中漫开,远处丝竹之声飘渺而悠扬,但屋子里的几个人心情却都谈不上惬意放松。

片刻后,晏棠放下筷子:“角宿这次的刺杀,有没有其他人配合?”

周樾摇摇头:“不知道。我爹说,这城里肯定有移星阁的人,但有多少,究竟是谁,他都不知道,这些年和他联系的只有一个——大概是一个吧——蒙面人,每月月初那几天会去给他指派任务、收取盈利和发放当月的解药。”

他的话说得有些多了,明寒衣稍微一想就知道他话中有为王籍开脱的意思,再看晏棠,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却并未表现出丝毫不快,反倒又低下头,专心地吃东西去了。

明寒衣翻了个白眼,小声咕哝:“饭桶……”

饭桶对她的嘀嘀咕咕毫不在意,也没有其他问题了,慢条斯理地填饱了肚子之后,将桌上那两道无人动筷的菜放入食盒,便准备离开。

临出门,他回过头:“就后天吧。”

原本还有些面露焦躁的周樾听到这话不由一愣:“后天?!”

那岂不就是“角宿”刚到此地的时候……

晏棠推开门,似乎不适应外面寒凉的夜风,微微眯了下眼,淡淡道:“我们要面对的对手很小心。”

周樾不解:“所以……”

“所以他刚来的时候会非常谨慎地熟悉周围的环境,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真正的藏身之处,寻找万一失手之后逃脱的路线,”晏棠平静地说,“而他越是把目光放在远处,就越不会注意到身边微不足道的异常。”

听到这话,明寒衣也表情一肃:“不能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

而若想要达成这一点,接下来,他们还要去见一见计划里最关键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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