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寒衣和岑清商已经在深山老林里跋涉了大半个月。
两人只在最初几天见到了些散落在山林与河谷之间的村寨,之后便再没遇到半个人影。
虽说乌蒙王陵定然坐落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可眼下这地方也太过离谱了点。
明寒衣从最高的一棵树梢上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郁闷地摇了摇头:“除了山还是山,根本没有平地。”
岑清商站在树下,手中把玩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闻言将那块石头扔下,叹了口气:“此地石质疏松,不适宜筑造陵墓,但……”
但若不是就地取材,那些修王陵的工匠又哪有时间和力气千里迢迢将合适的石材运送到这片无比广袤的荒山深处呢?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找错了地方。
明寒衣撇撇嘴:“你爹当初真没提到过别的线索?”
岑清商早已将往事搜肠刮肚地回忆了无数遍,闻言立刻摇头。
他爹当年监工王陵,每次出门至少两三个月,难得回家时也对当值时的经历三缄其口,半个字也不提。他不由苦笑起来:“家父口风极严,在家的时候也与过去没什么两样,根本找不到线索。”
说到这,他略微迟疑了下,欲言又止。
明寒衣:“怎么啦?”
岑清商看着她,忽然面露赧然:“不过……其实我确实有一事一直瞒着你,还望明姑娘你莫要怪罪。”
明寒衣立刻道:“行啊,不怪你,你说吧。”
岑清商一愣,虽然早知道他自己算是对方的半个恩人,但这种毫无戒备的态度还是让他有些吃惊,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当年我爹决定暗中放走王陵工匠,我娘也帮了忙,在行动时早早就赶到了我爹说的一处地方等待接应。”
明寒衣:“啥?!”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差点原地窜起来:“你知道地方?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你知道这几天我都快被山里的蚊子吸干了吗!”
岑清商:“……”八壹中文網
他一时哭笑不得,干咳一声道:“明姑娘别恼,我也是不得已。”
说话间,两人又翻过了脚下的峰头,顺着山脊继续向东前行。岑清商抬手指向前方几乎与碧空融为一色的两座对峙的孤峭山峰,叹道:“实不相瞒,我娘当年带我来的小镇子,就在那两座山峰脚下。我爹既然让她在那里接应,想来王陵必然不会太远,但究竟是相距一两天又或是十几天的路程,我和我娘就都一无所知了。”
他环视四周,又摇了摇头:“而后来,我爹也没有按照约定与我们会合,所以我连应当往哪个方向找都不知道。”
确实如他所说,那小镇几乎是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人烟汇聚之处,四面八方皆是莽莽大山,如果没有可靠的线索,想要从中找到一处或许早已深埋在山腹甚至地下的陵墓,难度无异于登天。明寒衣设身处地想了想,便觉得岑清商隐瞒消息,打算先看看她这个当年从王陵生还的幸存者还能不能凭借直觉找到附近的异常,也确实不算是个坏主意。
只可惜,她对五岁之前的记忆,基本上只剩下了曾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哭喊和奔逃,连附近究竟有几座山头都不记得,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明寒衣努力回想了片刻,最后只能实话实说:“不好意思啦,我看这一路上的山和树林子都没什么分别,一点也没觉得眼熟。”
她抓了抓两三天没有好好洗过的头发,嫌弃地皱了皱眉:“要不,等到了你说的镇子里,我往每个方向都溜达溜达?”
岑清商苦笑:“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紧接着,他就忽然又问道:“我爹最后透露过几句,说那些被中了蛊毒的工匠们是逃出十余里之后才毒发被追上杀害的,十里山路已不算短,你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这话中的质疑意味太浓,明寒衣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密林间除了虫鸟鸣声几乎再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两人之间的气氛倏然凝滞了一瞬。明寒衣啧了声,心里默默地想,这劳什子恩公真是无趣,明明信不过她,肚子里揣着八十个心眼,却偏偏还拐弯抹角的。她便一摊手:“当初刚见到你家那些牌位的时候,我确实好像想起来了一点,后来也和你说过了,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岑清商连忙讪讪笑道:“明姑娘勿怪,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唉,只是这些年无功而返了太多次,难免心中急躁罢了。”
明寒衣没作声,又飘然掠上了树梢。
她一路向前飞掠,心里却突然想到一件事。若不是岑清商刚才问起,她几乎就要忘掉了,在当初那一闪而过的记忆里,无论是狂啸的风声,还是背后连绵的火光,似乎都不该存在于如此茂密的林木遮挡之下。
还有那些翻卷的枯叶与漫天尘土,也同样与这潮湿的长青山林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让她不由得生出一丝困惑——他们真的找对了方向么?
而就在明寒衣与岑清商渐渐接近那两座并立山峰脚下的小镇时,另一边,晏棠也与姜东离一起,护送着宣青踏上了拜访圣蝎门的路途。
圣蝎门虽然已经如惊弓之鸟一般躲到了深山老林里,但对于一手炮制了整起“灭门复仇惨案”的晏棠来说,也并不算难以寻找。
真正拖累了他们行程的,是在出发一天之后便从暗处汇聚而来的隐晦视线。
宣青毕竟年老体衰,又被毒蛊折腾得不轻,此时还在马车里休息,车厢外,手持马鞭的姜东离则突然锁紧了眉头,嘴唇微微动了动,极低声地问:“你感觉到了没有?”
在他左手边,晏棠依旧抱着他那把玄铁重剑,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不是宣青的徒弟,却半点将剑物归原主的意思都没有,听见姜东离的问话,那张贴了易容的平凡的脸上毫无波澜,木然地盯着被马蹄卷起的细碎泥土,半晌,慢吞吞道:“左边,往后一丈外,风过的时候有一丛草动得不对。”
姜东离心头一凛。
却听晏棠淡定地继续道:“左前方,五丈外,树梢有几只鸟追逐到一半,突然受到惊吓,折向另一边飞走了。右侧树林里,有一摊积水,反光被遮挡住了一角。”
他说完,似乎思考了一下,平静地下了结论:“是移星阁的做派,前面应该有埋伏。”
姜东离:“……”
他觉得自己早晚要被身边这玩意气死。
但就在他要勒住缰绳的前一瞬间,晏棠的手却先一步按在了他手背上:“稍安勿躁。”
姜东离一怔,便听他淡淡道:“下一座城就在三里外。他们见不得光,有很多容易留下线索的手段都不敢在城里用。”
譬如曾在机关楼里出现过的唐门独家剧毒“挫骨扬灰”。
能够悄无声息获得那种毒药的人数量极为有限,唐朝青回蜀中之后顺藤摸瓜,借机狠狠清理了一番门户,已经找到了那个胸口刺有星宿标记的叛徒,若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几次,移星阁怕是连祖坟都要被刨个干干净净了。
转念之间,姜东离也想通了其中关窍,紧攥着缰绳的手渐渐松弛下来,一无所觉似的按着原本的步调慢慢驱车前行。
也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最后的这三里路居然一直风平浪静,就好像那些无处不在的杀手眼线只是为了目送他们出行一般。
很快,因为年久失修而略显破旧的城门便在前方露出了真容。
夕阳之下,许多住在城郊的农户与小贩正在匆忙出城,有人背着刚在市集买来的布匹,有人肩挑着空空荡荡的箩筐,还有人牵着瘦驴,身前五六岁扎着冲天辫的小童正在跌跌撞撞地乱跑……到处都充满了平和与安宁,正是一幅烟火气十足的市井图。
姜东离有些迟疑,锐利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
在他看来,这样寻常而混乱的场面极容易被贼人利用,而同样的,一旦真出了变故,在场所有的无辜百姓都会被席卷其中,稍有不慎便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损伤。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姜东离刚想到此处,眼前就突然一花。那个懵懂乱跑的小童不知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哇”地大叫一声,直直冲着马蹄扑倒下来!
姜东离本能地要勒马救人,但就在缰绳收紧的一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悚然之感自他后颈升起,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向旁闪开,单手向下一拍,借力飞身而起,同时抽刀毫不迟疑地朝着那个小童斩去!
“小童”也已扬起了脸。
那根本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孩子,而是个面目扭曲的杀手!
几乎就在转瞬之间,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骨节响动,那具瘦小的身体暴涨了一大圈,变成了个矮小黝黑的成年男子,他就地一滚躲过了刀锋,从赶上来的同伴萝筐里抽出匕首,而他的同伴身上也再不见丝毫憨厚之气,扁担一抖,在他手中变成了一把宽而厚的长刀。
晏棠在车上,接过了缰绳,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啊,还真是冲着你来的呀。”
姜东离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