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翎羽将三人扶到床上躺着,细致地给每人盖好被子,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时不时地笑笑,想起了些往事。
轩辕翎羽回忆着:“我活了六千多岁,其实并不孤独,虽然小时候没得到父爱母爱,可我却也是在大家的爱护中长大的。小时候受了委屈,我总想啊,一定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像大人那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轩辕翎羽叹了口气,“现在我时常做梦梦到小时候,大家都还在,一起打闹,一起修炼,一起闯祸,一起挨罚,现在想想,真是羡慕的紧。终于,我们长大了,我带着你们走东闯北,我以为自己总能护住你们,可到头来,反而一直是你们护着我。”
说到这,轩辕翎羽苦笑两声,“这次,总能护住你们了吧。我这短短的一生,有你们陪着我,我很幸福。百年后,你们醒来也别怪我骗了你们,我也是没法子。已经死的够多了,我身边的人,总要活下几个,不能全折了,是吧。”
轩辕翎羽将聚灵宝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冀望怀里,拍了拍冀望的胸,道:“寄望啊,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我不能让你陪我一起殉道。魔族虽然迁居九幽深渊,可魔族的野心不会停止,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卷土重来。到那时,就没有神能够阻止了。而你是我埋下的那把刀,将永远悬挂在魔族头上,只要有你在一日,就可保六界万年太平。”
窗外阳光正好,一片晴朗,还能听到仙鹤的叫声,轩辕翎羽忍不住感慨:“生命如日出日落,岁月蹉跎,时光荏苒,一去不复返,往事只能回味,物是人非事事休。”
又想起几人的脾性,忍不住琢磨,“白熙温和,做事面面俱到,总能第一时间看出身边人情绪好或不好,而后默默陪在身边。白羽聪明,性子也是三兄弟中最为跳脱的,做事有自己的一套法子,鬼点子多,胆子还大,嘴也毒,总把人怼得无地自容。白阳是小三,以前大家都喜欢“小三小三”地喊,调侃着。白阳也不生气,单纯的很,话不多,但认死理,总是把“保护公子”的话挂在嘴边,结果,他就真的为我死了。”
“至于冀望和眀皓,眀皓忠诚,听话,也黏人,但不是很独立,事事都要问我,你们几个人我最不放心的就是眀皓你了。冀望嘛,我不担心,他法力高强,沉着冷静,脑子好使,虽然心不达意,但知恩图报。百年后醒来就算生气,也定然会替我完成心愿的。”
轩辕翎羽自言自语一会儿,站起身,道:“好了三位,公子啊,就陪你们走到这儿,往后的路,你们自己走。我这个公子,你们就忘了吧。”说完,摆摆手,步伐坚定地走了出去。
“倾我一生,许你一座花开不败的城;尽我一世,予你一场万年不醒的梦。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无情哥哥,你也别怪我,这黄泉路、奈何桥,我只想一个人走!”
第二日,轩辕翎羽没有去怀凤殿,他在等女王派来的人,本以为女王会派别的人过来,哪知女王亲自乔装过来了。
轩辕翎羽很是感激,亲自将白羽、眀皓、冀望三人托付给女王,“女王殿下,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翎羽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说着,就跪下身,给女王磕了三个头,“我舅舅为人没得说,英俊潇洒有责任,你们在一起定会幸福的。但我舅舅很看重我,我怕他得知我的消息会接受不了。所以,还请女王殿下早日决断,让他昏睡吧。”
精灵女王抽了口气,眼眶微红,将人扶起来,语带怜悯道:“孩子,苦了你了,你啊,你啊,哎......”
轩辕翎羽知道女王要说什么,眼眸里含着笑,道:“此次一别,便不再相见,望女王殿下好自珍重。”
女王深深地看了眼轩辕翎羽,道:“会的,你的心愿会如愿的,你安心的去吧。”
轩辕翎羽深深地朝女王行了一礼,“那就多谢女王殿下了。”
“本王走了。”
轩辕翎羽点点头,道:“好。”
女王走了,轩辕翎羽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多久,久到腿都麻了,这才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很久了。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往床榻走去,床还是乱的,心里空空一片,他感觉没有力气,只想躺会儿,拉上被子盖上,上面有白羽身上的味道,心口骤然一痛。
忍不住按了按胸口,叹了口气,往里面挪了挪,闻到了眀皓身上的气味,他有些苦恼,又往里挪了挪,又闻到冀望身上的气味。这次,他折腾不动了,疲惫地闭上眼,就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
第二日,轩辕皇等了又等,还没有等来人,有些坐不住了,就问薛奉,“少主昨日没来,今日不早了,要来了吧。”
薛奉闻言立马道:“要不,属下去凌锋殿瞧瞧去?”
轩辕皇点点头,道:“行,你亲自去看看,看少主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好嘞。”薛奉得令,立马去了。
见薛奉去了,轩辕皇这才安下心处理起政事来。
轩辕翎羽是被薛奉叫醒的,感觉有人一直在推自己,心中一喜,还以为是白羽,语气轻快道:“白羽,几点了?我睡过了吗?”
薛奉见人还迷糊着,道:“哎呀,我的少主呦,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我方才过来没见着白羽那小子啊,少主这里还是太冷清了,这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轩辕翎羽闻言一愣,思绪渐渐回归,对了,他想起来了,白羽他们已经被他送走了。
睁开眼睛,见是薛奉,轩辕翎羽赶忙一笑,道:“薛爷爷,你怎么来啦?”
薛奉连忙扶了把轩辕翎羽,道:“这不是主人见少主你几日没去了,就让我过来瞅瞅嘛。对了,怎么没看到白羽和眀皓几人啊?”
轩辕翎羽俯身穿靴子,垂下眼眸,淡淡地道:“哦,我将他们送到精灵族历练去了。”
薛奉惊讶,“去精灵族了?那,主上知道吗?”
轩辕翎羽点点头,道:“知道的,我同父神说过此事了,他也是同意的。”
“那行,”然后又迟疑片刻,“那,少主怎么不跟着一块儿去呢?精灵族灵气比起神域来也不差的,适合修炼。”
“我这不是还想和父神多待几日嘛,等我在陪父神几日就去。”
薛奉连连点头,道:“挺好,挺好,还是少主想的周到。”
轩辕翎羽将自己收拾好,就跟着薛奉去了怀凤殿。轩辕皇见人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奏折,关切道:“羽儿来啦,吃过早饭了吗?”
轩辕翎羽道:“还没吃,父神可是吃过了?”
轩辕皇一愣,他是吃过了的,可他突然转了口,道:“父神也还没吃呢,刚好,父神也饿了,一起吃。”
薛奉听了也不拆穿,笑眯眯地连忙去传膳了。
轩辕翎羽看着薛奉的背影兀自开始出神,轩辕皇见了,问道:“羽儿可是有心事?”
轩辕翎羽收回目光,接过轩辕皇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方感觉将心底的那股沉闷压了下去,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薛爷爷老了。”
“是啊。”轩辕皇也喝了口茶,语气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无奈,“他跟了我二十多万年了,到了养老的年纪,父神给他都找好了养老的地方,可他说什么都不愿去。哎,父神也很无奈。羽儿,你薛爷爷一向疼你,要不,你劝劝他?”
轩辕翎羽点点头,“好,儿子试试。”
“对了,白羽他们昨日走了吧。”
轩辕翎羽点点头,道:“嗯,走了。”
轩辕皇看了眼轩辕翎羽,思虑片刻,试探开口,“这段时日父神会很忙,这神魔大战刚结束,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你这几天也去精灵族吧。等忙过这段时间,你们再回来,可好?”
轩辕翎羽手一抖,茶水溅出来几滴,明明已经不烫了,可为什么还是感觉这茶从手指烫到了四肢百骸,连骨缝里都灼烧着疼。轩辕翎羽悄悄地吸口气,将那股疼痛忍下去,垂下眼眸,遮住眼里的情绪,这才故作轻松地道:“好,都听父神的。”
轩辕皇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大,想了想又说道:“要不,明日?”
轩辕翎羽扯了扯快要僵掉的脸,道:“父神为何这般着急让儿子去精灵族?您可是有事瞒着儿子?”
“没有,没有。”轩辕皇连忙否认,想了想才道:“那就再过两日在去,父神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太忙了,怕没有时间陪你嘛。”
轩辕翎羽看着父神费神地找着理由,想送自己走的模样何其熟悉。想必,他昨日对白羽他们做的也如现在这般,“父神一直以来不都很忙吗?又不是这几日才忙的,儿子都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时时刻刻需要父神陪着不成?”
轩辕皇闻言也知道自己方才太过着急了,连忙补救:“是是是,是父神说错话了,父神没有其他意思,我们羽儿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说完,揉了揉眉心,道:“哎呀,父神改了一上午的折子,有些头疼,羽儿,去父神寝宫帮我拿下药可好?”
轩辕翎羽有些担忧,问道:“可要紧?需要传医师前来看看?”
轩辕皇连忙摆摆手,道:“不必不必,老毛病了,吃些药就好了。药就在父神的枕头下面,红色瓶子装着,你一看就会知道。”
轩辕翎羽想也没想地道:“那好,父神你忍忍,孩儿去去就来。”
轩辕翎羽急急忙忙地走了,没有瞧见他父神那瞬间冷静下来的脸。
“薛奉,进来吧。”
原本去传膳的薛奉,此刻从偏门走了进来。轩辕皇看向窗外,问道:“可准备好了?薛重启到了吗?”
“准备好了,人也到了,都等着呢。”
轩辕皇叹了口气,道:“不能再拖了,羽儿肯定已经知道我们的打算了,不然他不会这般着急的把白羽他们安排走。”
薛奉一怔,没反应过来,“主上,你是说,少主是故意将白羽几人送走的?”
轩辕皇点点头,道:“嗯。”
薛奉觉得骇然,“少主把人送走,而自己却留下来,是想做什么?”
轩辕皇艰涩道:“羽而他跟他母神一样,心地良善,他怕是早就打算好了,替身边的人安排好去处。而他自己,怕是同我们一样,做好殉道的准备了。”
薛奉闻言急得不行,说话都不利索了,“不行,不行啊,不能让少主这般胡来,少主不能殉道啊,他还这般小,这些事情哪里需要他这个小娃娃来扛啊。主上,我们一定要阻止少主做傻事啊。”
轩辕皇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道:“放心,本皇知道。”
薛奉眼眶也湿润了,“今日过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少主了吧。”
轩辕皇这次没有回话,只是不住地揉着眼角。薛奉见了,不再多言,主上心中已经很难受了,就不要再时刻提醒着接下来的离别。
轩辕翎羽找到了父神说的药瓶,正准备拿起就走,眼角余光瞟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东西,他慢慢地掀开另一个枕头,下面赫然出现一个雕刻得奇丑的娃娃。轩辕翎羽下意识地拿起来,这不是他八岁的时候雕刻的父神吗?
他记得八岁那年,偶尔听别人在说主上的生辰快到了,正商量送什么礼。他知道了后,也想送个礼物给父神。回去他就百般求禹灵叔教他雕刻,他知道禹灵叔很擅长此道,经常有其他神来找禹灵叔。
他的父神是主上,什么都不缺,送礼物就要送得别致,跟别人不一样。禹灵叔被吵得没法子,就答应教他。
他那会儿实在太小,做这般精细的活哪里做得好,前前后后雕了一月有余,才勉勉强强完成。拿着手里的娃娃,他很开心,想着父神见到自己的礼物一定会很高兴。那天过后,他日日夜夜都抱着娃娃睡觉,生怕弄丢了。
神皇的生辰格外的热闹,宾堂满座,热闹喧哗,六界有名有信的大人物都齐聚一堂。那日,他早早就醒了,格外乖巧地自己收拾好,然后乖乖地等着灵主叔叔们来接他。
果然,他等了没多久,四位灵主就来接他了,他很高兴,手里捧着娃娃看了又看,越看越欢喜,只想快点将礼物送给父神。
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吵闹一片,众神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热烈至极。而他的父神端坐主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面容冷漠昳丽。这场宴会是因为他而办,可主人却冷漠地瞧着这一切,没有丝毫参与感。
小小的他,看着这样的父神,一时有些害怕。四位灵主却见怪不怪,见小少主瑟缩,安慰似的拍了拍,轩辕翎羽转眼看去,收到了叔叔们鼓励的眼神。
那一刻,他就不怕了,迈着小短腿,抱着娃娃,小跑着朝主位上的那个男人跑去。跑到父神跟前,他小心翼翼地将娃娃拿出来,满是期待地将娃娃送给他的父神,嘴里说着吉祥话,“祝父神生辰快乐,后福无疆,吉祥如意,富贵安康。”
这段祝福语,他想了好几天,紧张的不行,现在说完,他小小地松了口气,然后就眼巴巴地等着父神的反应。
他还记得当时父神低头冷淡地看了眼他,然后看向身后的薛爷爷。薛爷爷当时非常歉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小心翼翼地将他手里的娃娃接了过去。
当时他年纪尚小,但也知道他辛苦雕刻的礼物没能讨得他父神的喜爱。那会儿他哭了吗?哭了的吧,默默地掉着眼泪,不敢大哭出声,怕惹得父神更加不喜。父神不喜欢他的礼物,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就交给旁人了。
四位叔叔见此场景,脸色皆都很是难看,抱起还在抽泣的他就走。回去后,他就生了一场大病,三个月都不见好,把四位灵主给急坏了,四处寻药。
后来,他的病好了,心里对父亲的爱,也被他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从此,他就收起那副摇尾乞怜的模样。
今日突然在父神的枕头下看到这个娃娃,这个娃娃表面被磨得光滑,一看就知道时常被主人拿在手里把玩。这一刻,他不是不震惊的,这一直是他心里的结,也是他同父神之间关系破裂的一个节点。
他抖着手抚摸着娃娃,还能想起他睡不着半夜偷爬起来雕刻的模样。
原来,他的父神并没有不在意他。他送的礼物,他的父神也有好好珍藏,他满足了。
这一刻,他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看到八岁的自己笑了,笑得那样天真无邪,欢呼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