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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第二十九万里(1 / 1)

梅林小聚后,谢琢又应盛浩元的邀请,去会仙酒楼参加过一次文会。到场的人里,除了两三个是上次见过的以外,旁的此前都不认识。

但谢琢记性好,只要听过一次,就能将名字、相貌、家乡何处甚至饮食忌讳等信息和人对上,让对方觉得自己很受重视,是被认真记着的。

仅两次聚会,众人对谢琢的印象,就从独来独往、清高难接近,变成了文采惊艳、谦和有礼、寡言心细。这种转变最明显的就是,中午在阁外休息时,有人会主动过来和他闲谈。

檐下,树枝上零星缀着的几片枯叶被风卷下来,盛浩元拢着衣袖,感慨:“天气是越发冷了,不知道何时会下雪。”

听见谢琢的轻咳,他担心道:“以前唯恐冒昧,一直没问过延龄这痼疾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认识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延龄可要去试试?”

谢琢唇色微白,哑声道:“这痼疾是从小就有的,极是难治,我最近一直在千秋馆宋大夫那里看诊抓药,大夫说,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看开春了会不会好一点。”

“千秋馆的宋大夫?”与他们两人站在一处的是待诏寇谦,他惊讶道,“可是被称作岐黄圣手的那位?”见谢琢点头,他叹息,“宋大夫医术极为高明,我家中父母也曾去找他求过药,几乎是药到病除。”

盛浩元遗憾:“宋大夫都无计可施,那我认识的几个大夫估计也没什么把握,可惜帮不上什么忙。”

等盛浩元被掌院学士叫走,谢琢不动声色道:“盛待诏为人良善,很是热心。”

寇谦身量不高,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稳重,早早续了须,他点头:“没错,我与他同一年参见科考,那年秋闱结束后,各地的举子们陆续到了洛京,但洛京房宅不管是买还是租,都非常昂贵,不少人都只能寄居寺庙之类的地方。

据说盛待诏不忍,邀请了好几个家境穷苦的举子到他家里住,只收取极少的银钱。还慷慨解囊,资助了十几个举子。所以不管以前在太学,还是现在在文士中,盛待诏名望都非常高。”

“太学?几乎没有听盛待诏提起过。”

见谢琢面露疑惑,寇谦解释:“盛待诏为人谦逊,肯定很少提起。不过当年盛待诏在太学时,可以说是一呼百应的风云人物。”他促狭道,“祭酒和好几个夫子助教都想把女儿许给他,招他当女婿。”

谢琢惊讶:“好几个?”他又故意往外站了两步,“我们小声一点,别被盛待诏听见了。”

寇谦笑出声来,配合地压低声音:“没错,当时,祭酒的女儿还拦了盛待诏的路,问他对自己是否有意,盛待诏说大丈夫未立业,何以成家,婉拒了,最后那姑娘红着眼睛跑开了。我印象里,这类的事情不止一两件。”

谢琢像是被这些消息惊住了:“真没想到……”

“就像我也没想到,我竟然会和延龄在天章阁外,聊这些闲闻旧事。”聊些旧闻可以增进关系,但说多了也不太好,寇谦自然地转开话题,“不光是我,大多数人都觉得延龄风仪飒飒,十分孤傲,不敢轻易接近。不过接近了才知道,原来延龄只是不太擅长与人结交。”

谢琢脸皮薄,有些不好意思般:“以后还要靠寇待诏为我洗脱冤屈!”

寇谦一口应下:“哈哈哈,这是一定的!”

这时,看见陆骁远远行来,谢琢和寇谦纷纷停下话,抬手施礼。

乌皮靴踏上石阶,陆骁从两人面前经过,随意地摆摆手:“不用多礼。”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毫不客气地将谢琢上下打量了一遍,语气不善:“谢侍读身体不是很差吗?怎么,穿这么点站在外面吹冷风,是想得个风寒,好有个理由告病在家,不用早起来阁里点卯?”

谢琢反应过来——他从阁里出来时,忘记披上斗篷了。

他拱拱手:“下官会不会生病,就不劳陆小侯爷费心了。”

陆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步走进阁内。

整个下午,陆骁先是趴在桌案上睡了小半个时辰,醒后,又翻了几页话本,后来估计是看得不耐烦,找谢琢拿了笔墨和纸,胡乱涂画,一涂就涂了一下午。

等陆骁走了,寇谦语气嫌恶:“真不知道是哪阵风把他又吹来了,那厚厚一沓鬼画符,真是浪费纸墨!之前在阁外,还拎出些小事指责延龄,故意找茬。”

谢琢“嗯”了一声。

他坐得近,只瞥了几眼就能看出来,陆骁画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鬼画符。

如果他没有记错,陆骁在纸上几笔勾勒出的线条,正好与凌北的山川河流相契合,行军险要的地点还有专门的标注。

只不过陆骁怕别人发现,又添了不少墨迹上去,不是非常熟悉舆图的人,绝对看不出来。他则是靠着记忆力,能将二者一一对照。

盛浩元接话:“听说陆小侯爷是被陛下赶过来的,陛下说他成天不知在在哪里混日子,正事不做。没办法,陆小侯爷才不得不来阁里坐了半天的值,还真是难为他了。”

自从上次陆骁为了个宫女,当着众人下了他的面子后,盛浩元私下里说起陆骁时,总是讥讽居多。

谢琢顺手收了陆骁桌上的废纸,一起扔了,没有接腔。

踏出宫门时,天色已经黑透,葛武摆好马凳,又提着一个灯笼,帮谢琢照亮。

马车行在永宁坊附近的街上,谢琢问起:“葛叔可有传信回来?”

葛武的声音混着清脆的马蹄声:“有信,潦草几笔,说他明日傍晚入城。不过几日前,我爹才说他刚进青州的地界,正常的话,应该后天到京畿才对。”他想起什么,“幸好罗绍支使人来刺杀公子的那天夜里,我爹不在,不然我真怕他会去厨房里拎出两把菜刀冲上去。”

谢琢也想到了这个画面,轻笑:“没错,是葛叔会做出来的事。”

葛叔常年忧心谢琢的胃口,干脆自己练了一手的好厨艺。后来葛武练武,葛叔闲时也跟着学了学,拿着最趁手的武器就是菜刀。

看了看天色,谢琢道:“明日正好休沐,也不会下雨,我到城门口接一接葛叔。”

第二日果然没有下雨,不过天黑的还是一般早,不到戌时就已经暗了下来。

会仙酒楼,陆骁坐在临街的包间里,正在看一本诗文集,集子是从谢琢参加的那场梅林小聚里抄录流传出的。

对面的沈愚撑着下巴,正拨弄发带上串着的十颗金珠子,百无聊赖:“诗文集有什么好看的?全都是些酸诗,一会儿看着梅花,就羡慕它们高洁的品行,嘴上说羡慕,自己乌七八糟的事情没少做。隔了一会儿又感慨自己就像梅花瓣,不与泥土同流合污,转个身,趋炎附势跑得比谁都快!”

陆骁抬抬眼:“阿蠢,你口才越发伶俐了,话本听多了的缘故?”

沈愚为自己申辩:“谁是阿蠢,这里没人叫阿蠢。而且关话本什么事,我是厌恶不齿,愤怒填膺,才噼里啪啦,口齿伶俐!”

陆骁从诗文集里看见了两次“琢玉郎”,一次“遇谢郎”,还有一次“探花郎”,觉得这群文人写的诗确实是些酸诗,毫无内容和风骨可言。不过诗怎么样不重要,谢琢在里面被恭维着的、没被欺负就好。

见陆骁将诗集随手扔到桌面上,沈愚笑得不怀好意:“陆二,觉得里面的诗写得怎么样?”

陆骁实话实说:“不怎么样。”

“那你要不做两句诗来听听?”

“在这儿等着我?”陆骁靠着椅背,手臂随意地搭在桌面,眼前蓦地出现了一个画面。

那时还是秋日,天下着雨,他路过新昌坊,恰好看见谢琢从千秋馆出来,浅色的文士服和玉白的发带被风吹得轻荡。

地面湿漉,谢琢刚撑起油纸伞,原本淅淅沥沥下着的雨突然停了,谢琢望了望天色,似乎有些惊讶,还伸手出去探了探。八壹中文網

“秋雨入洛京,为君一人停。”

“什么?”沈愚一愣,“为君?为谁?而且怎么就因为一个人停了,我们不是人?”

陆骁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竟然把话说出了口,连忙掩饰道:“你不用知道是为谁,反正不是为你就行了。”

沈愚没想到跟自己一起立志当文盲的兄弟竟然还真能作诗,追问:“只有一句?平平仄仄我也不太懂,但看起来是有点像一句诗,那下一句呢,有没有下一句?”

陆骁哼笑:“你让我作我就作,我这个小侯爷当得不是很没面子?”

说着,他视线往窗外一扫,忽地定住。

一辆马车正好从会仙酒楼前驶过。

沈愚奇怪:“你看见什么了,突然直了眼?”

“是谢侍读的马车。”

“谢侍读?”沈愚也跟着探头往下看,更奇怪了,“你怎么知道那是谢侍读的马车?”

谢琢的马车不是特制的,无论是拉车的马,还是车的型制、用料、布帘,都格外普通,在洛京城里,低品级的官员和稍富裕的平民几乎都会选这样的来代步,辨别度极低。

“他的马车右边檐上有补料的痕迹,颜色不同。车轮可能以前坏过一次,钉了三颗钉子上去,呈一字型。拉车的马右耳朵是黑的,马脖子上还秃了一块。缰绳上,则挂着两个不会响的铜铃。”说到这里,陆骁见沈愚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停下话,不免奇怪,“你什么表情?”

沈愚放下手里的果子:“我只问你,给我拉车的马,是白的还是黑的还是棕色的?”

“……”陆骁迟疑片刻,“你拉车的马经常都在换,谁记得住!”

“那今天呢,今天给我拉车的马什么颜色?”

陆骁仔细回忆后,选择闭嘴。

沈愚捂着心口,表情夸张:“连给谢侍读拉车的马脖子上秃了一块你都记得清楚,却不知道给我拉车的马什么颜色!陆二,你太让我寒心了!”

陆骁别开眼,又理直气壮:“那你说说,今天给你拉车的马什么颜色?”

沈愚:“……”

糟了,今天的马什么颜色来着?

陆骁得意:“看,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还怪我?”

沈愚也理直气壮,一拍桌子:“我家那么多马,我又不是赶车的马夫,我怎么知道今天的马什么颜色?”

“那不就对了?我难道是赶车的车夫?”

“好像……确实?”

沈愚想了想,怀疑陆骁是在故意绕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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