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温言从书本上抬起了头，“什么事情就说吧，这么吞吞吐吐的，不像你了。”
“哎呀，就是。”文晓华坐在凳子上，双手叠在桌上，头枕在手臂上，一头偏侧向温言：“你说我明年考电影学校好不好？”
“考电影学校？艺术生？”温言不明所以地问到。
“是啊，你说还来得及吗？温言，”文晓华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到，“你认识那个邵大导演，能不能让他见见我，给我评判一下？看我是不是适合当演员？要是能给我推荐一下就好了。”文晓华说着说着有点迟疑，她和温言之间的友谊其实很单纯的，从来没想过要温言帮她什么。但是现在这件事情已经在她心里面盘了几天了，不问问温言实在心里面放不下。
“你想当演员……”温言有些惊讶，既而迟疑地问到。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好朋友文晓华会有这样的想法。文晓华是个很文静的姑娘，平时在班里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只有在他们四个人的小团体里，才会活泼一些。她突然提出想要当演员，让温言一下子有些不能理解。明星梦也许很多人都有，可是做做梦，想像一下万众瞩目和真地去走这条路不一样。特别是在高中就去考艺术型的学校，去学习这样的专业，那基本就意味着完全不同的人生选择了。
“以前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呀？当演员，很辛苦的，虽然表面看起来光鲜，但是其实有很多背后的付出，艰难。毕竟，这个行业能够站到顶峰的人，太少太少了。”温言想了想说到，她不知道当演员是不是文晓华的梦想，也许她只是一时有些好奇，也许只是想着当明星的光鲜，可是就算只是从后世的那些宣传的只言片语之中，温言也可以想见这个行业的辛苦，更不要说还有许多说不清楚的黑白灰。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梦想。”文晓华的声音有些飘乎，“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这么想很奇怪？我都没有和家里面问过这个问题，在爸爸妈妈的概念里，我的未来就是读书，考一个不错的大学，但是不要去太远，最好就是a大，实在不行，他们也还能使把劲儿，给我弄个好专业。最好就是搞搞文字工作，毕业出来了，爸爸早就想好了给我安排一个在办公室里面的工作，不要太累，不要太辛苦，不要奔波，就在c市待着，家里面可以就近照顾着。”
“可是我一想到以后的十年，二十年的日子都是这样，我就有些发抖。温言，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觉得害怕。”文晓华收回了放空的目光，看向温言，“好像我的一辈子就要这么毫无意义地，一点一滴地流走了。而且我还要为着这么一个轻松的，就是坐坐办公室的工作这么努力，考好一点，考高一点，要不然到时候递条子都递不进去，上不了好的大学，爸爸给你安排工作的时候面子上过不去。”
“我不想这样，温言，不想这样。我想要过不一样一点的人生，有起有伏没关系，我知道你想说的，娱乐圈很辛苦，要出人头地不容易。我没想出人头地，我只是，不想这样，努力地去奔向一个一点也不让人向往的未来。你明白吗？”
“我知道我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像你过得那么灿烂，有意思。过几年，你可能都会站到世界的舞台上去，所有的人都认识你，为你欢呼鼓掌。你会认识很多不同的人，做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可是我至少，不想在你的人生那么丰富多彩的时候，我只是在一间有空调的办公室里面，一点一点地看着自己的时间流走，喝一杯茶，看几份报纸。”
温言沉默了很久，她不知道怎么去说服自己的好朋友，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说服她。上辈子的自己，比文晓华叙述中想像的人生更平庸，不但平庸，还辛苦，她没有可以给自己安排好一个吹着空调坐办公室做点轻闲的文字工作的父亲。而这辈子的自己，甚至没有时间去想平庸不平庸，人生是不是已经看到了头的问题。的确，她已经得到了太多，还会有预期之中更加灿烂的未来。可是，她还是觉得，文晓华现在的想法，与其说是选择，是梦想，不如说是冲动，是逃避。她，只是想离开父母的控制，或者说离开这样既定的生活而已，也许，还有那么一点对于高考的恐惧和担忧。而邵仁矣大张其鼓地来找自己，展现了另外一条光鲜的路——演艺明星。即使这光鲜是如此地不真实，省略了那么多中间的艰辛，甚至是龌龊，还是很容易让人心动。
“其实，不走那样设计好的路线也有很多办法。”温言还想做一点努力，“你可以去考自己喜欢的专业，也不一定要考在江城的，如果考得离家远一点呢?将来找一个自己真的喜欢的工作？”
“没用的，没用的，他们肯定要我考到江城，如果我能考上a大还不填a大，我妈肯定会把我骂死的。你能不能帮帮我，不用帮我别的，就让我见邵大导演一面？我真的很想去考艺术学校，以后去演电影电视。”
温言觉得她这个时候应该拒绝，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文晓华现在的状态似乎就已经把去当演员当作了自己唯一的出路，当作了救命稻草。温言想问，既然文晓华的父母都不让她考出省，怎么可能同意她去考艺术类的专业，但是最后却只是点点头说：“好，我问问他的时间。”如果邵仁矣当面批了文晓华一顿，大概她就会放弃这个想法了吧？其实她也没那么想当演员，温言这么想着。
约邵仁矣见面并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这家伙现在基本就是在c市磨洋工。有他的话说：“没有找到梦想中的女主角，考虑影片拍摄的其它问题是没有意义的。”至于他现在梦想中的女主角，好吧，现在他被陆思明以友情威胁，又为温言入情入理地分析拒绝，还有她的男朋友在一旁帮腔，邵仁矣真心觉得自己暂时是没什么机会了，只能等待“温言发现自己内心的冲动”了。
但是见面的结果并不令文晓华满意，虽然邵仁矣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是从他掌握得恰到好处的客气和微笑，还有最后送她离开的时候的官样结束语，她也隐约觉得其实邵仁矣的意思就是：“你并不适合做一个演员。”在官员家庭长大的她，察言观色的能力和经验都比温言要高一个台阶，自然能听得出话外之音，而她委婉地表示希望可以请邵仁矣帮忙向电影学院推荐一下自己也被他寻着别的话题打断了。
文晓华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高中的生活沉闷得令人生厌，好像一尾本来游得很欢快的鱼，突然就被拥进了浅滩，而且告诉你，前面还有一道龙门，要跳，要拼命地练习，要不然，就摔死在这门里吧。所有的人都在奋力地游，挤过你，压过他，数着一次一次的考试成绩。
不，也不能算是所有的人，总还有些人游刃有余，比如温言，她的聪明让她几乎不用努力就已经遥遥地站在了让人仰望的位置，更别提她还同时做着那么多的事情，还会提前去参加高考；也还有些人不屑一顾，比如方术业，吴华，陈青松，他们家里面都有着等着接手的生意，现在来读书，只要有个中等就可以了。更何况，他们已经不只是中等了，就连一直优哉游哉，不拿学习当回事儿的陈青松，也在初三的时候突然发力，现在隐隐地进入了年级前五十了。至于他为什么那么努力，看见他听温言讲题的眼神，听说他现在接手了家里的生意让他爸爸老怀大慰，她懂，所以，好久好久，她都没有再悄悄地走进操场旁的树荫里，看陈青松打球时那漂亮的一击入筐了。
他们都有自己的天地了，他们都可以那么轻松的面对未来，但是她不行，文晓华只觉得走出和邵仁矣见面的茶室的这几步格外的艰难。她很想尽力地走快一点，趁着心底涌起的巨大失落还没有变成泪滴，但是脚下却一直犹豫，也不知道自己还在等待什么。
“晓华，怎么样？”文晓华看见温言迎面走过来，带着关切地问着自己。
文晓华的心底涌起来一种无力，甚至还有些埋怨，如果，如果温言去接了邵导的戏，她是女主角，随便说说给自己一个镜头应该不会太难吧？是不是自己找温言来搭桥本来就是错误？她不肯演邵导的戏，邵导心里面肯定会有点疙瘩，自己还要请他帮忙怎么可能有好结果。
但是文晓华又为自己心里的这种阴暗感觉到内疚，觉得自己有些恶心。怎么能这样想自己的好朋友？演不演是个人的自由，温言已经有很好的人生规划，本来就不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尽力来帮自己，让她来联系被她拒绝了的导演，一定也费了她很多心力，自己怎么还有这样想？
温言看文晓华好久也没有回答，大概也猜出了原因。说实话，她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有些怕邵仁矣随口奉承几句文晓华有演艺天分，或者再多一点随便派几个龙套角色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