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御衡极少喝酒。
就因知道自己多喝两盏就易昏沉的脾性,他绝不会在处理要紧事前碰上一滴酒。
但今夜晚间客栈送来晚食时还附带送了一盅酒,许是忆起前人所言借酒能浇愁,楚御衡饭食没多用几口就烈酒下肚。
忧愁之事并未因此消弭,酒气反倒勾起楚御衡心中更多的阴鹜。
很快,他面红耳赤,神志略不清。
努力清明着残存不多的神志,楚御衡从客栈到容暮的府邸半刻钟的时间都用不到。
原本护着天子的暗卫见自家主子腰背挺拔,步履如常,便远远地随主子去了。
楚御衡步履极快,便也以为自己没醉。
他的身子是疲倦的,可当下他精神分外奋然,一想到他很快就要见到容暮了,楚御衡原本就健步如飞的步调又陡然提速。
鬼使神差,倒也让楚御衡成功摸对了容暮的屋子。
楚御衡推门时见到那白色身影斜倚在床榻上,一时间所有的艰难思绪全都被他抛掷脑后。
后来他的行径就像不受他控制一般。
身子热燥,小腹引起的邪/火难以压制,他还在脑海疯狂的叫嚣着不能去碰榻上的阿暮,容暮会衣角起火……
可当下意识和楚御衡的肢体脱离开来。
楚御衡的胯骨不受控地提携着下头的腿骨大跨着步子向榻上人走去。
将容暮紧紧抱住的那瞬间,绝望和茫然交织于楚御衡心口。
可几息过后,小腹的传来的尖利之痛让楚御衡沉顿的脑颅才缓缓恢复几分平静。
顺着抽痛的小腹,楚御衡的手探到自己的前衣附近。
看不清,但能摸得出。
刺中他的是一把短刃,以及——
一只冰凉且还在颤栗的手骨。
楚御衡方才的酒后昏沉,终于被此刻所触及到的冰寒所挥散。
小屋里黑黢黢一片,就连月色也不曾探步而入。
楚御衡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
但容暮夜半十分在床榻上把弄着匕首,若不是他来得及时,容暮是否就会自戕于此……
这个念头刚在楚御衡心里破土,转瞬就席卷他脑海的每个角落。
他白日里刚和容暮相见,晚上容暮就要以此手段离开人世,一时之间,楚御衡的胸口仿佛裂了个大洞,炽热岩浆倾泻而下,当真比他此刻受伤的小腹还要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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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惊惧愕然的不止楚御衡一人。
纵是见多了风雨的容暮,眼下也不免冷寒入骨。
他怎会料想到楚御衡会夜半时分闯入他屋子,还好巧不巧地撞上他尚未收回的匕首。
一切只怪阴差阳错。
可他持利刃伤到了楚御衡也是事实……若楚御衡追究起来,这可是“弑君”的罪名。
“阿暮,松手。”
楚御衡声音压得极低,隐隐可闻切齿之声。
容暮尚且不知自己此刻握着匕首的手骨还在发颤,当楚御衡灼烈的大掌覆盖在他的手背,容暮心口依旧有一根弦紧紧地绷着。
近乎僵死的手从入腹的匕首上移开,容暮低眸,却也看不清楚御衡如今伤势如何,方才他指腹所沾染的黏腻被眼前人沉重的呼气时带起的风吹冷。
眸光一凝,容暮下榻意欲寻医救人,但他却被楚御衡伸展的大臂拦了下来。
楚御衡本就怀疑容暮心存死志,这下怎可放人离开。
“阿暮你去何处!”
楚御衡当即紧握住容暮的腕骨,昏暗之中,天子的忧惧借着夜幕而被遮掩的极好。
但他当下握住的地方就是容暮白日里被握疼了的地方。
这只手腕本就起了淡青的痕迹,现在在楚御衡的紧攥之下,痛感顺着容暮小臂上的经脉蔓延到了他半个身子。
容暮轻“嘶”了一声,近乎不可闻。
但见楚御衡仍不松手,接下来容暮清冷冷的三两个字划破二人之间的紧张氛围:“我去寻大夫。”
“你别走!”
“我若不走,就任由陛下一直流血吗,现在我住府地方小,仆从也少,已不再是以往唤上一声就有人紧赶慢赶过来伺候陛下的时候了。”八壹中文網
“阿暮你真是去唤大夫?而不是换个法子自戕?”
毕竟喝了酒,楚御衡的头脑也比原来迟缓些,直愣愣了将心中质疑抛出口。
楚御衡的怀疑让容暮眉梢一跳:“否则陛下以为我会做什么,趁乱逃走么?”
甩开男人把着自己腕骨的手,黑暗里,容暮忍着小臂的酸胀换了只手重燃了烛火
容暮舒俊的容颜瞬间在火光重新之际浮现在楚御衡的黝黑瞳目之中,像极了只用墨笔勾勒半侧脸,另外一半掩在黑暗中,白的似玉,黑的如墨。
“朕没有误解你要逃走的意思……”同逃离他身边相比,容暮以死相逼才最让楚御衡惧怕。
酒的后劲儿起来了,这会儿楚御衡说话也不如以往缜密:“朕只是担心你想不开,然后做不什么傻事来。”
原来楚御衡以为他有自戕的打算……
拨开沉沉的昏暗乜斜了眼榻上明显醉了的君主,容暮也不打算否认。
可他暂时没必如此,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看看楚御衡的伤势。
容暮打从灏京过来陵岐郡这边,身子骨就慢慢地被养好了,原本府上养着的大夫也遣返了回去,所以容暮当下要寻医还得出门让婆子去寻。
容暮刚想叮嘱楚御衡不要乱动,就见楚御衡已经探手想要自己去拔了插入小腹的匕首。
一时间容暮卷翘而纤长的睫羽跳个不停:“陛下不可!”
可楚御衡即便醉酒,手上的动作也依旧很快。
一掌来长的短匕首被他抽了出来时,鲜血已然红了近小半的短刃。
像小孩把弄糖果一样,短匕首在楚御衡的手上打着转儿,快到只有赤银交错的残影。
容暮有一瞬间的怔愣,就见下一瞬楚御衡面色大变将匕首丢在褥子上,又徒手撕裂衣袖一角粗粗地按压在还在出血的伤口上。
等一系列动作结束,楚御衡看向错愕的容暮,这才缓慢且稍显刻意地放缓了紧绷的面骨,想挤出几抹汩汩笑意:“朕已经好了。”
容暮:……
楚御衡好没好他不确定,但他现下足以确定,楚御衡今夜必定摸到了不少的酒。
微微低着头,容暮先前的冷汗濡湿了他的睫毛,此刻烛火下熠熠发光:“我还是去寻大夫吧。”
贴着床头软枕,楚御衡破天荒地又道:“阿暮你现在哪儿也不用去了。”
言罢,楚御衡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放置唇边。
哨令一响,有人很快地来到他们二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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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小半刻钟时间,容暮就明白楚御衡的意思了。
因为陵岐郡里最为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被“请”了过来。
许大夫过来时灰丝凌乱,外衣的扣子扣错了位置,双腿因疾行打着哆嗦,后面还跟着提着偌大一个药箱子的冷面暗一。
许大夫还是头一回见有人这般阵仗来请他,请人时威胁意味十足,也不说是哪一家出了事。
但后来许大夫知晓是容暮府上出了事,夜半被闹起的不情愿稍减。
当下包扎好榻上人的伤口,许大夫瞥了眼榻上还捂着小腹的楚御衡心里唏嘘。
这人身上酒气混着血腥味,身侧的褥子上还安躺着一柄带血的匕首……
里屋受伤之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
许大夫离开时斜睨容暮的浑浊双目溢满了担忧,并不敢多问。
他的重孙儿现在就在容暮的学堂里开蒙。
而容暮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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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许大夫送出门,容暮回来就见包扎好的金贵男人斜靠在他原本该靠的位置上。
被褥将将盖着楚御衡的腿骨,而楚御衡方才为绑绷带儿松开的里衣不曾被系好,领口被敞得微乱,楚御衡结实健硕的下腹还露出了氤氲淡色血迹的白色布结。
只觑了眼,在男人还没发现前容暮就收回了视线:“若伤口疼,陛下就快些歇息吧。”
毕竟睡着了,就不疼了。
楚御衡眯着眼应下。
晚间喝的半盅酒熏得他现在面热。
伤口不疼是假的,但这也是让他顺理成章地留在容暮屋子里,楚御衡脑子慢了半转,他伤口都包扎好了才想起方才应该趁机向容暮卖个惨。
也不知现在来不来得及……
胡思乱想间,楚御衡看容暮从小屏风后头的梨花箱子里抱了床被子来。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榻,楚御衡下臀微抬向床里头挪去,打算给容暮留些可以躺下的位置。
但容暮却抱着被子朝着不远处的贵妃椅走去。
楚御衡撑着榻的双臂一滞,不可思议地看着容暮放下褥子,背对着他的方向缓缓靠在单翘头贵妃榻上,只余留下窄榻上微突的被褥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