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暮现在就要走吗?”
看着屋子里的容暮正在收拾着包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何朝在一旁手忙脚乱。
白日里容暮还说不确定什么时候就离开陵岐郡,到了晚间容暮开始收拾东西了。
这也太突然了,何朝有些承受不来。
但容暮收拾行李的手脚格外麻利,将之前藏好的银镯子,还有那些小衣都仔细收整起来,容暮唇边的笑都有几分尬意。
“事发突然。”
“那阿暮还回来么?”
“……”
“阿暮你不回来了?”
先前就知道容暮从灏京里出来,现在容暮又要回灏京去,何朝只以为容暮要羊入虎口,不免有些忧惧。
“暂时不清楚回不回来。”容暮叠着小衣的如玉骨节僵在半空中,随后出言安慰何朝道,“但若你日后进京赶考,说不定我们还会相见。”
只要他还不曾被楚御衡处置了的话,那他就还可能有和何朝见面的机会。
可这样的回复并不能让何朝满意。
原先还是小光头的时候,何朝一烦扰起来就喜欢挠头,但现在伸手就触摸到微微扎手的发顶,何朝掌心一缩,强硬地挤出一抹笑:“那说好了,我们灏京再见。”
“好,那你在这边也要记得好好读书。”
“嗯。”何朝嘴上应这话,头发丝却像快被薅断了一样。
容暮见此,心里还在担心。
何朝虽书念的好,但性子还软了些。
再加上年纪也不算大,过了年就十一岁了。
所以临行前容暮抽空去了一趟书房。
他给何朝留了几封信,除去给何朝的几封信函,另外几份都是让何朝交给旁人的。
一份交由沈书墨的,信函里容暮抱歉他答应沈书墨要新做出来的图案,恐怕不能及时交到沈书墨手上了,若有机会他定会让人拆送给沈书墨,此外还拜托了沈书墨多照顾着些何朝。
而另外一份是给书肆的老爷子的。
之前答应下来要同老爷子一道下棋的邀约,但显然也因为他要赶去灏京而被他毁了去,容暮给老爷子留下了自己在江南寻到的古旧文集,还把自己的批注附了上去一同送给老爷子。
人生短短不到三十载,容暮嫌少遇到能在诗书古籍上同他相投的人物。
可再怎么不舍他也得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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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出门时,容暮只简单收拾出来了一个包裹。
他从灏京带出来的东西都在,除却了华老将军赠与他的一把匕首,他用这把匕首刺伤了楚御衡,而这把匕首却不负踪影。
他找遍了房子,各处都不曾寻见。
为着赶路,他只得叮嘱何朝平时注意些,看看婆子清扫屋子时能否找出一把匕首来。
何朝也一一应下。
容暮颔首,便将身上的大氅披在身上了,包裹也亲自背着。
那是自己的私物,给谁他都不放心。
而他出门时,何朝却强忍着不舍没有送容暮离开。
就好像不曾相送,他们就不曾分开一样,下次见面之间也不会隔着许久的光景。
容暮哭笑不得,便随他去了,最后自己一个人去了小门处。
天色还没暗了下来,大半个太阳挂在屋檐处,偶尔有冬日之鸟,成群飞过。
这是他在灏京不曾看过的冬日景象。
而他急着赶路,而暗二已经去张罗车马去了。
但等容暮看着暗二牵来的是两匹马,而非马车时,眉梢微扬。
他许久不曾骑马了。
在心中快速估量着自己身子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容暮踌躇片刻没有再多提坐马车的要求。
马车远不如赶马来得快。
容暮上马的姿势不是很熟练,还险些没抓住缰绳而被甩到马下,最后腿脚的力道不够,半途又从马上下来了。
暗二见此,心中一惊。
她忘了容暮不过寻常人,身子骨还弱。
“属下去换马车来!”
“不用。”
容暮紧了紧手,刚刚的缰绳的牵扯把他的掌心都勒红了,等手上的痛感略微消散了些,容暮重新单脚踩地,借力起身。
这次他很快就控制好了马绳,上马的姿势他在脑海里演练过了许多遍,完整看来,虽有些磕绊,但还算从容。
前年秋季他在北疆的时候,华老将军就曾邀请他上马,那时候他的身子还不算这般败坏,也曾同华老将军策马行于雪林间。
不过只骑行过两三回。
其中滋味,让容暮甚为怀念。
如今有机会再摸到马儿的缰绳,容暮落坐在马背上罕见地有几分欣喜之情,但他还同时仔细着不让自己多吹风,将自己的大氅系得更紧些。
见人安全上了马,暗二跳在嗓子眼里的心慢慢回落。
利落上马,暗二微讪:“属下考虑不周,那大人我们就速度稍慢些。”
“好,多谢了。”
这话落到暗二的耳朵里,却引得她心口一热。
还不曾有人这般同她道谢。
但系好大氅的容暮不曾抬头,他还在低头感受着手中缰绳的触感。
-
那头陵岐郡的骑客刚刚上马,这头楚御衡先行一步的车马已经到了陵岐郡同绥南郡的交界处。
午前楚御衡的人就已经驾着马车赶路,马车中间停了半个时辰,楚御衡沿路用了些吃食,换了小腹伤口的药,又重新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一路尚且通畅,但到了暮色开始昏沉的时候,前头的官道碎石子突然变得颇多起来。
马车左摇右晃之间,楚御衡小腹的刀伤重新被震裂开来。
伸手就能摸着掌心红润的血,别无他法,忍了一路痛楚的楚御衡只得唤声停下。
前行的车马就将将停在陵岐郡和绥南郡交接处的驿站,今晚整批人马都休息一晚,明早一早再起来继续赶路。
而驿站里颇为简朴。
一张桌子,一张床榻,此外就是一壶茶水。
但天还没完全暗下去,楚御衡就点了烛火。
就着刺啦作响的烛火,楚御衡为小腹的伤抹了药。
药是提前准备的,他这伤口本不该反复裂开,但他赶路来地匆忙,也没别的办法。
等忙好这伤势,楚御衡喘着粗气,整个人宛若刚从水里捞出来,额前的发丝都已经湿了个透。
但一空闲下来他就会想起容暮,他走了也不知容暮如何做想。
他是因为华诤之事才回京的,容暮切莫以为自己为了闻栗才回来。
心里藏着事,楚御衡摸出怀里的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雕纹古朴,不过巴掌大的长度,年岁看上去倒挺久远。
但就是这把匕首,是他那日酒后误闯容暮屋子时,容暮用来自戕的。
若他晚了一步,容暮可否就会……
楚御衡不敢继续想。
他得知华峥已经从北疆赶路回京的消息时,不是不曾想过要带容暮一起回京,强硬的法子那么多,总归有不伤到容暮,又能带容暮回去的。
可楚御衡最后还是不愿。
他那么做即便可以不伤到容暮的身子,也会让容暮同他之间的隔阂愈发深远。
他只得给容暮身边留了他的人。
最后由得自己私心,楚御衡考虑了更为稳妥的暗二。
毕竟暗一是男子。
指尖从锋利的刀刃划过,原本不该伤到指腹,现在却因楚御衡的出神而在其指尖划过清浅一道伤口。
看着指腹上冒出的血珠,楚御衡眸色愈发暗沉。
用衣摆擦干净并没落下多少污血的匕首,楚御衡万分郑重地将刀刃放回了腰边,这才觉察到一阵又一阵的寒风顺着窗户往里钻。
可还不等楚御衡阖上还在漏风的窗户,他就听闻“哒哒”的马蹄声顺着陵岐郡方向吹来的冬日寒风穿透在他耳际。
而从上往下看的完整情形更让他心悸——
他那柔弱且多病的阿暮此刻身骑一匹黑马,昏沉中,速度之快以至于其身后还扬起了长长一道的灰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