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皆如此。
宫里虽从简地辞旧迎新,宫外依旧闹得热闹极了。
灏京百姓庆着除夕,迎了元宵,新一年的日子这才将将拉开了序幕。
而等绵延到天边的青绿草色初露,早春的灏京寒意也散得早,融融春意里,就连风儿都减去半月前的好些寒寂,扑在面上就似用了最柔软的巾子拂了面。
让人忍不住抓耳挠腮地唤一句痒。
和煦春日下,容暮赶在杨柳岸的嫩芽冒出前赶回京了。
已入三月,草长莺飞里,容暮牵着缰绳得了几分闲趣的打量许久不见的灏京景,而他的黑马旁,一匹同样俊健的黑马时不时蹭着容暮座下的黑马。
两匹马儿贴得近,容暮的腿甚至还碰了楚御衡好几回。
第十三回被蹭到鞋靴,容暮收回看着天边纸鸢的目中惊羡,微微低头,就见今早刚用湿布子擦拭干净的白色鞋尖又染了一抹灰土。
又脏了……
不动声色地控着马儿往大道旁偏了偏,容暮看着不再贴得相当之近的两匹马儿,这才正了面色继续赶路。
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身侧同行的马儿又重新贴近……
容暮凝了凝目色,大股用力,这才带起险些又被蹭上的鞋靴:“陛下可否离我远些?太近了,马儿容易冲撞起来。”
一路找机会亲近容暮的楚御衡不想容暮会这么说,但他抬起的脚已僵在空中,楚御衡别开了话题:“前头就是入灏京的关口了,阿暮此次回去可住在舒云宫中?”
“舒云宫?”容暮紧了紧马绳,“宫中不便,草民还是住在宫外罢了。”
“那还住在丞相府?”
“嗯。”
容暮清浅地应着话。
实际上他最想做的,还是在附近找一处闲置的房产。
不需要回宫,也不需要去他之前住下的丞相府。
但接二连三地拒绝楚御衡,万般不合适。
楚御衡放低姿态地哄着他回去,他便顺了楚御衡的心意,若楚御衡当真能让他毫发无损地回到灏京,那他也不介怀这段日子多演演。
谁哄谁,谁能说清。
如今回了灏京,见到华老将军才是重中之重。
而楚御衡果然不避着他。
一路上得了什么消息都主动同他讲明,所以容暮现在清楚华老将军回京的队伍估摸着比他们还要晚上五天左右;且华老将军为何回京,他也从楚御衡嘴中得出了答案。
北疆焦灼着的战况突就一夕之间就有了倾向,老将军的队伍大破敌军,直取敌军大营,势如破竹。
而楚御衡还提到华老将军此番回京述职,其实还带着至关重要的信物。
原本容暮疑惑着的华老将军回京,是自己有意还是被楚御衡所迫,后来从楚御衡口里得知并非是楚御衡让华老将军奉旨回京的。
楚御衡走后,他让楚绡宓监管朝政,楚绡宓不解楚御衡和武将们的关系,这才心大地将华老将军放了回来。
大胜后,华老将军在北疆递送了回京的文书,而京中的楚绡宓批复了下来,华老将军这才班师回朝。
所以华老将军的回京,一时间打得楚御衡和容暮都措手不及。
楚御衡怀疑华老将军有不臣之心,否则怎会要带兵回来?
但和楚御衡不同。
容暮当下并不惊慌华老将军会对朝堂不利。
一名武将,铁血丹心。
生者手握重兵得以凯旋,死者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无论何种归宿,如华老将军和华淮音这般武将的尽头只有一条路,那便是精忠报国。
所以容暮倒是对华老将军手中所握着的信物感兴趣。
之前的华老将军已做好要在北疆守一辈子的打算了,能让他回朝,那老将军此刻手中的东西定然很重要。
-
还在琢磨着华老将军手里头握着的东西,容暮的车马已经停在丞相府前头了,容暮一年多不曾回来,丞相府光洁如新,就连外头的两尊巨大石狮子也丝毫不落灰尘。
高悬在门上头的牌匾金粉耀耀,“丞相府”三个字字体舒俊,像是容暮自己当初的提笔,但又不是。
仔细看来,可见其中的不同之处。
只是九分相似罢了……
楚御衡看容暮对着牌匾出神,想到什么,当下解释着:“之前那块牌匾雨后从上头落了下来,朕便重新写了一幅,挂了上来。”
容暮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而楚御衡想陪他一起进去,容暮却拦在楚御衡身前:“草民自己进去便是,陛下宫中还攒着那么多事,就别耽误了。”
楚御衡宫中的确有事。
斟酌片刻,楚御衡并未下马:“那朕就先回去了,但朕要同你讲清楚,朕回去是为了朝政,不是为了闻栗的事。”八壹中文網
看楚御衡紧张的神色,容暮微抬眉梢:“草民知道了,陛下快回宫吧。”
确定容暮这次没有误会他,楚御衡这才抽着手里的缰绳,调转了马头。
御马时还一步三回头。
这让容暮不免觉得好笑。
二人离别之际不舍的素来是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调转。
但他已经没有了当初的万般不舍。
看楚御衡起码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容暮这才回身。
之前守在丞相府外头的侍卫如今不见踪影,大门紧闭着。
他原以为自己推不开这门,不料使了几分力,低沉的嘶哑声下,这红色的雕漆大门就渐渐开了。
府邸外头静悄悄,府邸里头格外热闹。
容暮入眼就见院落之景。
明净的石道,修剪整齐的花草,庭院的石桌上还晒着好几些的书册,院子里除却草木清香,便萦绕着淡淡的墨香。
静态极妍,人来人往,动景也鲜活。
素来张罗府上事项的周管家蓦然间苍老了十载年岁,原本黑色的发丝已变得黑白交加,白发还在光,下闪着银色的光亮,但其此刻训诫着灰衣小厮的声音宛若洪钟——
“都说了多少遍,大人的书要仔细着对待,大人别的东西都不爱,就爱这些东西了,你还这般不小心!”
被训斥着的仆从白着张脸,喏喏不敢应。
周管家还在继续责备,手掐着腰就看见原本关上的门不知怎的开了。
而门前的人更为耀眼。
熟悉的白色大氅,和熟悉的脸,以及嚼在唇边的清浅笑意。
好似一切都没变。
大人只是上了个朝,现在就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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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暮确确实实回来了。
丞相府大厅之中,已经确定了好几遍的周管家让刚刚还被责备的侍从赶紧去准备些热茶和点心,而他自己则红了眼眶,在一旁用袖子抹着眼泪。
容暮无奈地看着周管家。
他哄人也只对哄比他年纪小的上手,像周管家这般年长的,容暮一时之间有些难为。
默默看着周管家流眼泪,容暮实在没忍住,从大氅里头抽出了一方帕子:“这是我多备的巾子,周叔擦擦眼。”
“哎哎!”周管家去接的手都在发颤,许久过后,周管家才平定了心绪,“老奴失礼了,实在是老奴太欣喜了……大人还披着大氅,可是还冷?老奴这就让下头人点上炭火供暖!”
以为容暮还是当初的破败身子,周管家紧张兮兮地打算让底下人上炭火,一边还絮絮叨叨地碎念着大人身子不好。
“不用不用!”
容暮笑着拦下老周管家。
不知自己的回京会让周管家这般高兴,一时之间,容暮心里暖流涌过。
“我身子已经好全了。”
周管家震惊:“大人的身子好了?!”
“好了。”容暮伸手拍拍自己的胸膛,虽显单薄,但也不似之前那般弱不禁风,“不仅好了,还能御马了,从江南那头到灏京,便是我一路御马过来的。”
“那便好……”
周管家惊讶之余,还细细端着容暮的模样,等他粗糙的手指捏着容暮大氅上的那个孔缝,面上的心疼也愈发浓郁:“造孽啊,也不知大人在外头过的是什么日子,大氅豁了这么大一个缝都还舍不得丢!”
容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