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峥一语落地,鸦雀无声。
不光容暮和百官惊讶,就连龙椅上的楚御衡也略有不可思议的神色破裂开来。
其实华峥手下的半块儿虎符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大的用处了,边疆士卒的调动和差遣要靠着合为一体的完整虎符,所以即使华峥自己拿着那半块虎符,在何处也调动不出任何一个兵卒来。
虎符落在外处,终究是皇家的一块心病。
但楚御衡不曾料想这么简单地,这落在外头几十年的虎符就到了手……
当下整个大殿庄严肃穆,楚御衡身侧着着大太监服饰的小宣子一步步地下了高阶,早就洗去了过去的稚气和怯懦,如今的小宣子已有着当初喜公公一般的成熟,接过华峥手中的虎符,小宣子面色不惊地回身交由天子手中。
众人只见那块儿代表着基本上可以代表着半数军权的虎符重新入了帝王的掌心。
天子收了虎符的同时也顺势收了心,可一路上跟着华峥戍边击敌的武将们原本浮跃而起的心则沉沉地坠入寒潭。
是否因为当堂天子逼迫,否则镇北大将军怎会将虎符归还?
鸟尽弓藏,兔尽狗烹不是说说而已,北盟国国破以后,没了威胁的朝堂就不再需要他们这些武将了?
陛下的性子可也太过急切了些,卸磨杀驴的手法居然如此不做遮掩。
一时之间,底下传来武将们窸窸窣窣地不满低语。
有点脑子的武将当下还会遮掩下面色的愤懑,但是好些习惯直来直往的将士则早就将不满挂在面上,更有胜者都已经联想到锒铛入狱的慘绝之景。
静静地将底下人的神色纳入眼底,楚御衡摸索着手中还带着温热的虎符;高高端坐在首位的他此刻的心绪并不轻松,他这还没开始收拾华家的人,华峥自己自己就主动地将虎符交还给他。
既然华峥已经将虎符交上来了,就没有天子再把虎符下放的事情来。
但朝堂武将们的情绪依旧需要慰服,将虎符放在案件前的楚御衡定睛看向以容暮为首的文官。
果然,除了容暮,其余文官们的脸色很有让楚御衡多思的必要。
同容暮无声地对视上,容暮冲着楚御衡摇摇头,薄唇上下抬阖,纵使不发声,蓦然间楚御衡也大底知晓了容暮的意思。
眯眼看着台下还跪着的华峥,楚御衡不动如松,如远瀚深谷面上裹挟着不可言说的压迫力:“既然如此,朕批了华氏华峥告老之祈愿,除之前的封赏外,外记一等军功,赏黄金万两,其麾下旧部皆编入京郊大军,记二等功军功,赏三年俸禄,其余氏族,则按照则军营律法封赏。”
这样的赏赐可不算浅薄了,当下华峥自己不但领了一等军功,还让自己的手下将士也得了二等军功的封赏,这在有史书记载的灏京朝堂里可不是一件稀碎小事。
最主要的,跟随华峥已久的将士们也算有了去处。
重新入编京郊大营,也算是对这些军中老将有了个好结果。
华峥自当欣然应下,再叩首:“末将多谢陛下恩典。”
见众数武将终于放缓了心,楚御衡这便让跪着谢恩的华峥退回他原本的席位去了。
其后歌舞升平,午前的封赏在欢愉的氛围下将将告一段落。
后头就是午宴了,天子离席,焦灼而紧张的氛围骤然打破。
容暮一边同过来搭话的好老将军交谈,另一头还分了小半部分的注意力在不远处的北盟国的席位上头。
如今的封赏还算和恰地过去,午后开始的投降仪式若是顺利,一个多时辰便可结束了;明明一切都快要尘埃落定,容暮心底却还不甚平静。
华峥见他兀自出神,默叹了一口气:“你可是怪我没提前同你说一声?”
容暮骤然回身:“怎会?”
好老将军之后的路如何选择都看老将军自己,他哪能轻易就干扰了老将军作出选择。
容暮看老将军不信的样子,抿抿唇瓣解释着:“就是惊讶老将军能这么简单地就不再带兵了。”
“嗐……有伤在身是真的,年纪到了,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听老将军这么说,容暮不由得将视线投注到华老将军的手骨上,压着眉,下颌也有些绷紧:“可是之前刺客夜探将军府时留下的伤?”
当初华家将军府遇刺的事闹得不算小,容暮也不至于遮遮掩掩,
但他多少心里压着一口气,毕竟那次刺客刺杀老将军一事,容暮并没有过多劝服楚御衡。
而华老将军果断地摇摇头,听着台上灏京独有的琵芭破阵曲,即便是不懂曲乐的他也能感知其中的铮铮杀意,这是在威慑在场已经被击败了的北盟国的使者团:“手上的伤的确严重,但也影响不了排兵布阵的脑子,现在想退了也多从自己晚年考虑,现下的结局已然就是最好的,挂念的那些旧部也有了去处。”
见老将军如此担心跟随他的众将士,容暮打眼瞧了瞧四周并外旁人注意这头,也不介意同华老将军多说两句:“陛下远比老将军想得多些,老将军恐怕还不知,陛下已经有了开创武举的打算。”
“武举?”
“嗯。”容暮收回张望四处的视线,声音压得更低了,但也更加清朗:“陛下亲口对我说的,想必不会有假,老将军这下可还放心?”
“放心,放心。”
但容暮没能同华老将军再多说些,中场之际来问询他近来如何的官员不算少数,容暮一一寒暄过后便不再多语,大家都是识眼色的老油子了,见容暮不欲多言的模样,俱聪明得一一闭口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也是稀奇,不知何时灏京里的丞相大人还和边疆戍守的镇北大将军走得那样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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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是时辰后,先前的歌舞升平尽数消失。
三声悠长嘹亮的号角过后,午前还言笑晏晏的庆功宴骤然间变得正式而凝肃起来。
按照当朝的礼法,降国皇族需白衣在身,手举国玺叩跪而入,而我朝天子释其服,受其璧,以示接受北盟国的臣服。
阵阵号角落下,帝国皇长子双膝跪地,在激昂的钟声下一步步朝着高台跪去。
两位史官信笔而录,小史佐大史,竭尽心力地想要记录下这一场百年难遇的功绩,以供后人回望。
先帝不曾做到的事,当今的天子都做到了,努力直着佝偻腰杆的三朝帝师赵朗清热泪盈眶,恍惚之间似能看见当朝的疆域版图在不断地扩大;山山水水,绿茵变雪原,辽阔平原尽头的疆线还要再朝着北边的雪国蔓延,实乃成真了的盛世愿景。
钟鸣浩荡,北盟国皇长子已经跪在玄服的天子跟前。
腰背弯下的弧度极低,尽白的编发下后颈的脉络勃了出来,像是想更为清楚明了地让人感受着被降服的不甘。
但没有人能拒绝权势的诱惑。
无数朝臣的注目下,楚御衡鹰眼如炬地盯着下首人颤着手将国玺送上。
可在古钟的低沉回响里,楚御衡得到的不是沉甸甸的传国玉玺,而是众人惊惧下的尖利一刀。
“狗皇帝!就让你和我们北盟皇室一同去陪葬吧!”
楚御衡身前跪着的男人一跃而上,破鞘的利刃之光划过半空,直直对准了帝王的心脉。
千钧一发之际,帝王躲闪不及。
捂着出血的胸膛,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面色狰狞的帝国皇子,最终楚御衡双腿不支地跪倒在高台上。
与此同时,而台下也乱象丛生。
容暮侥幸躲过不知何处袭来的短箭,捂着自己险些擦过血的手臂,震骇的弧光荡在其明湛琉璃目中,抬眼看见的便是从高台上跌落下来的朱玄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