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莉德看着罗连怀里的小诺,虽然只见过短短的一面,但小诺活泼天真的性格还是赢得西格莉德不少的好感,而如今这具会跳起来喊她“姐姐”的身体已经不会再动,她的脸上,手臂都出现了青紫色的尸斑。
西格莉德幻想她能活过来,然而陷入更深的幻想当中的无疑是罗连。
罗连脸色难看,只从干瘪的坚硬嘴唇里撬出了几个字,听起来粗糙又疼痛。
“你们真的能救她吗……”
泽妮眼里满是愤怒,在她看来,害死诺贝拉的正是眼前这个幼稚无能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带走小诺,如果不是他逞能拒绝救援,诺贝拉她就不会停止呼吸。
泽妮怒上心头。
“罗连。”西格莉德的话温和有力,截断了泽妮将要爆发的情绪。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她对罗连说道,“救人,泽妮。”她对泽妮说道,像是决心要陪罗连玩这场无聊的表面救援游戏。
随着西格莉德的话,罗连看向她,深渊般的瞳孔里亮起了一丝丝的光。西格莉德比罗连稍稍高了半个头,挺拔葱翠的身躯就像一具完美无瑕的艺术品,伸手从罗连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小诺的尸体。
罗连没再说话,局促地看着西格莉德和那名女士兵紧张地开展治疗。
“可怜的诺贝拉,是……那个仪式吗?”泽妮问道。
西格莉德朝泽妮点点头,随即将小诺轻轻地放在绒布般的草坪上,清洗小诺尚未结痂却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
泽妮追问道:“可是时间过去太长了,即便成为虫鬼,也……”泽妮取出一个盒子,说的话引起了罗连的注意,原本不敢直视西格莉德的他抬起眼,看着两人不停地喃喃道。
“不可以,小诺,不可以成为虫鬼……她是唯阳人!”罗连握住西格莉德的手腕。
西格莉德知道罗连的意思,蹲在地上的她毫无感情地开口:“如果可以,你希望小诺成为死掉的‘人’,还是活着的‘鬼’?”
罗连哑口无言。
记得一个冬日的下午,罗连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天是小诺第一次发病的日子,他不过带着小诺去了一趟委托,回来后小诺便开始上吐下泻,皮肤泛起淡淡的红色纹路。
罗连那时候才14岁,跟小诺相处还不到两年,“红纹就是虫鬼,是自己要害死小诺了”,年幼的罗连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着老金抱着几乎死去的小诺,就像一个局外人。
老金质问他,责骂他,最后还是小诺帮着罗连说话:
“我觉得变成虫鬼也没什么不好的,以后就能保护你们了。”在罗连眼里绽放的,是小诺虚弱又逞强的笑颜。
从那时候开始,罗连便发誓要保护小诺,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我希望她能活着。”罗连看着西格莉德说道,“即便成为虫鬼,也请救救小诺。”如果能再次睁开眼睛,他愿意遵循小诺的意志,然后,他继续履行自己保护家人的责任,一辈子守护小诺。
西格莉德鼻息间叹了一口,沉重道:“成功率可能不到百分之三十,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西格莉德抬手,泽妮配合地将盒子打开,那是一个深棕色木质盒子,盒顶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她从盒子里面取出一枚黑色的“药丸”放到西格莉德掌心中。
“即便小诺运气好,成为虫鬼后也需要在唯阳登记在册,受玫瑰之蛇管控,以后她就不只是你的‘小诺’了,还是唯阳帝国内需要监视的虫鬼,她的自由将会被一定程度剥夺,她的意志会被一定程度限制,她作为人类的权利会发生改变,从此以后,将成定数。”
罗连几秒后,慎重地点了点头,“老金那边我会说服。”只要能救小诺,之后的情况会有之后的办法。
大不了他们就逃,罗连想。带上老金,他们三人去到唯阳之外的国家,即使见过虫的可怕,罗连更想要的还是一家人能够相依为命。
只要想到老金和小诺,罗连就觉得活在斯托大陆也没那么可怕,世界也还是美好的,他可以依靠神明,小诺可以依靠虫卵,他们总会在这个世界找到自己的生存之地。
得到同意,西格莉德也不再耽误时间,用手将黑色的“药丸”轻轻放进小诺的嘴里,接着从泽妮手上接过一根细长柔软的胶管,顶着小球慢慢捅进小诺喉咙深处。
胶管一点点地没入,等到胶管进入食道三分之二后,泽妮才从木盒里取出一个小型罗盘一样的东西。
西格莉德双手接过“罗盘”放在小诺的额头上。
然后齐声诵读:“愿伟大的樊林博斯能宽恕你的臣民,原谅他们的失散,原谅他们的误入歧途,原谅他们的无知和不敬。展示您的神力,为失散的人们燃亮烛灯,为误入歧途的人们高举宝剑,为无知和不敬的人们指点迷津。mawa’oplin,愿伟大的樊林博斯永世昌盛!”
然后两人闭上眼睛,将手摆成正三角置于胸口,默数着,默数着,等待小诺额头上的虫鸣器发出嗡鸣。
星星似乎更加耀眼了,不,是罗连的视线失去聚焦,原本针孔大小的星光渐渐虚化成指头大小模糊的黄色。稍稍放松下来的心将痛觉再度唤醒,罗连每一下心跳都似乎在撕裂胸部的伤口,就像一把用了多年的木锯,前后贯穿胸口不断地拉锯,速度越来越快,直到痛感堆积到足以击溃罗连的精神。
罗连眼前一白,又很快地被眼眶四周没出的黑暗吞噬,在视野的最后,他看到了他从没注意过的玫瑰之蛇装饰——
那是一具巨大的女神像,跟和西格莉德闲聊散步的那晚,太阳花教堂水池中央伫立着的那一座如出一辙。
女神像抬起双手,似乎就捧着安躺在柔软草地上的小诺,罗连突然间冒出一个想法,她就是西格莉德口中的樊林博斯了吧,温暖静谧的溪泉流入心窝,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然后罗连倒在小诺旁边,仿佛是一场跟小诺从未有过的——
梦寐以求的假日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