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温娴主仆离去的背影,柳仙仔细地收好画。
颜儿皱了皱眉,露出一股苦思的神情,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小声说道:“小姐,母家舅舅回来了,你可要?”
柳仙抬手止住了颜儿的话头,她的舅舅柳起恐怕不愿见到她,她何必要去讨嫌。
“母家舅舅明日便要离开,小姐你真的不去吗?”颜儿继续说道,她家小姐的心思她又如何不知,柳仙心中定是想去的。
在家中时,柳仙时常看着一幅画发呆,那画上是一个女子在花园里作画的景象,细看画上女子的相貌,细眼薄唇,赫然就是柳仙本人。
这作画的技艺并不如何精湛,画得也不生动,柳仙此时的作画技艺早已远高于这幅画,但这画对她来说却有特殊意义,因为这画是柳起所作。
柳起是兰山柳氏嫡系这一代最小的儿子,自小便是天纵奇才,书画皆通,是云都有名的神童,而柳仙只是兰山柳氏的旁支,人微言轻平平无奇。
这样两个地位悬殊的人,除了有些名头上的血缘关系外,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大的交集。
十几年前,柳起无意作的一首诗传到皇帝那里得了赞赏,皇帝因此赐了柳起个“卓尔不群”的牌匾,柳氏以此为荣便办了个庆祝宴,邀请云都其他世家门阀同庆,柳仙作为柳氏的旁支,也受邀在列。
柳仙跟着父母一同来了云都的柳府。
柳氏在乾国的关系盘根错节,家大业大,即便柳府坐落在云都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府邸也修得敞亮气派,柳仙在家中是个小霸王,但见了柳府的气派也只敢站在父亲母亲身前。
父亲母亲在和族人们说话,柳仙便四处打量。
旁边小路上有个岁数和柳仙相当的男孩,穿着一身纹绣金丝长袍,带个精致的发冠,一看便是个贵公子,他手里拿着个弹弓在玩,拉着牛筋好几遍的把玩,但没有石子可以发射。
柳仙在家中是个小霸王,玩个弹弓她是手到擒来了,这无聊的宴会上,也只有这个弹弓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只见那男孩突然悄悄地从旁边草皮上捡了个石子把玩,突然啪地一声,那石子便飞了出去。
一下就打中了院子中间的琉璃珊瑚树,珊瑚树本就颤颤巍巍,被有些力道的石子一打,琉璃珊瑚树啪地一声就倒在地上,一边的侍女们只听见一阵响动,贵重的琉璃珊瑚树就碎了一地,侍女们来不及惊呼,就忙抬头看是谁捣的鬼。
那男孩把弹弓往自己怀里一藏,自然地弯腰看着小路边的牡丹花,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全被柳仙看在眼里。
男孩装作若无其事,眼神却在观察着四周的动向,确认有没有人看见,正当他想舒一口气的时候,就见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女孩正冲着他笑,那笑容透着一抹诡异,他几乎可以确认他刚才的行为都被这个女孩给看见了,要是她跑去告他一状,那他今日就会丢脸,他神通的形象就会毁于一旦。
他的眼里透出一抹乞求之色,那女孩却笑得更加猖狂起来。
不行,他得做些什么,不然这个女孩就会把他刚才的事都抖出去。
珊瑚树倒在地上,已经碎成几块,这时候家主也在旁边查看情况。
下人们很快就把珊瑚树收拾好,家主在宾客们面前说了几句场面话,出了这个宴客的院子,他的脸色便冷了下来,这株琉璃珊瑚树是始祖皇帝赐给他们柳家的,是柳家荣耀的象征,即便是摆放在院子里,也派人一直看护,竟就这么碎了,碎的不止是珊瑚树,更是他的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必定要查个清楚。
这时有下人来报,说是在放置珊瑚树的桌上发现了一块石子。
放置珊瑚树的桌子必然会擦得一尘不染,是不会有石子的,这石子便是个线索,或许是有人捣鬼,故意想让他柳家难堪。
柳起被家主叫到跟前,家主和他说了这些利害关系,他更加不敢承认此事的始作俑者是他。
在珊瑚树旁边服侍的侍女小厮们都被叫来问话,所幸没人看见,也没问出什么来,这时,门外出现一个身影,令柳起汗毛倒竖,那个小丫头看见了他的所作所为,难道她是来揭发自己的。
柳起一慌神便佯装镇定地走到女孩面前,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在此处做什么?快回到你的位置去!”
柳仙又是一脸坏笑,说道:“我都看见了。”
就这么几个字,柳起脸色铁青,在外人面前,他一直都是神童,聪明懂事,其实他内心也喜欢玩一些小玩意,这天的宴会,大家都在忙,没人看着他,他才悄悄地做了一个弹弓玩,不想竟然惹了这事。
“起儿,这是何人?”柳起的父亲看见柳仙问道,他并不知道柳仙是谁。
柳起正要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听见小丫头开口,脆生生地说:“小女柳仙,母亲柳暮洲。”
“原来是之洲的女儿,是不是迷路了?来人送柳小姐回去。”家主这边忙着查找真凶,没时间招待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孩。
没想到这时,柳起却主动请缨,说是去院里看看,顺便把柳仙送回去。
家主没多想便允了。
柳起就带着柳仙往回走,柳起说道:“你想干什么?你说的话没人会相信!”
柳起见软的不行就开始威胁起来,一想这小丫头看着柔柔弱弱,必定会被吓住,不想小丫头却说:“表舅,你的弹弓还在身上吧?”
看来柳仙不吃这一套,柳起又问:“别叫我表舅,你这个小丫头……”
柳起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柳仙却说只要柳起能给她画一幅小像就不把这事说出去。
没什么别的办法,虽然他知道这小丫头的话没几个人肯信,但以防万一还是要从源头上把话头切断才行。
柳起答应了。
柳仙对女红都不感兴趣,只喜欢画画,听说她的这位表舅书画俱佳,她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平才称为佳。
可这事该找个什么由头才算服人呢?
柳仙让他别担心,都交给她了。
宴会正式开始,柳仙被柳老太太叫到跟前,柳老太太觉得柳仙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每次柳仙来了,都会叫到跟前说话。
但实际上,柳仙并没有来过柳府几次,上次来还是三四年前的时候。
柳仙故意走到柳老太太面前晃悠。
柳老太太看着柳仙,觉得柳仙和自己年轻时长得更像了几分,笑眯眯地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柳仙聪明伶俐,逗得老太太一阵大笑,柳老太太这些年身体也不太好,很少有大笑的时候,后来柳仙看准了时机,便以看看表舅的才华为由,求柳老太太让柳起帮她画一幅小像,有之前说好的话,柳起便答应了。
翌日便为柳仙画了一幅小像。
家主见母亲的心情好了很多,也不禁对柳仙刮目相看,后来干脆请了柳仙来府里住一段时间,陪陪柳老太太。
柳老太太病好了,也会经常叫柳仙来府里说话。
柳仙和柳起的一次次见面就这样产生了。
下人们都已经对柳仙的进出习惯了,能得柳老太太欢心的人
慢慢地,两人也成了玩伴。
柳起在柳仙面前就不用端着那神童的架子,活得更加自由畅快。
待到两人都年长了一些,柳起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柳仙还小他几岁,依旧是待字闺中。
父亲与柳起商量亲事,耽搁许久才定了一户门阀的小姐,可柳起的心思已经全去了柳仙那里。
下聘。
大婚的前一天,柳仙来参加表舅的婚礼,两人在大红色的厅里见了面。
“表舅大喜!”柳仙口中这么说着,她深知自己和柳起是不可能的,柳起是兰山柳氏的神童,又是她的表舅,若他们在一起便是门不当户不对,还有违伦常。
“我……”柳起无言,此时的他们都已经长大,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不顾后果。
“你可愿意同我一起……”柳起的话还没说完,柳仙便抬手制止,说道:“别说。”
柳仙不愿听到表舅说出那番话来,她知道柳起想说什么,私奔这个意思之前柳起就有暗示过,她怕自己真的会心动,会做出不可原谅的事。八壹中文網
“今夜丑时,我在城外柳树下等你。”柳起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丝毫没给柳仙说话的机会。
如果柳仙真的去了柳树下,那局面也不该是现在这样,她没去,她不能去。
柳起是天纵奇才,日后定能有大成就,而她不过是无名小卒,要她真的去了,那就是毁了天才的罪人,让天才背上违背伦常污点的始作俑者。
新婚那天,柳家闹翻了天,新郎柳起不见了,柳仙望着院里的红色喜字和身边忙碌的下人们,只能默默掉下一滴泪来。
柳仙离开了,柳家找不到柳起,只得把婚事作罢,柳老太太亲自上门赔罪才平息此事。
不知道去了哪里,过了约莫一年时间,柳起才让人捎了一封信保平安。
家主的气已经消了,只希望柳起能够回来,可柳起说自己纵情山水,就一直在外游历。
后来尚香会召开,柳起才回到云都,进了柳家,家主便立刻派人把柳起绑了起来,但柳起和从前不同,三两下便又走了,一去又是一年。
家主也没有办法,他从没想过以前那么听话的幼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今年的尚香会,柳起按例会回柳家一趟,如果柳仙现在过去,还能再见他一面,也就不用睹物思人了。
她最后还是去了柳府,她才进去,就听说了柳起刚走的消息,他一定是在躲她。
不知不觉,柳仙的脸上已满是泪水,旁人问她是怎么了,她便说是画作得了先生赞赏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