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同席而坐的帝后,互相默默地窥探着对方的心思,公子悠则惴惴不安地低着头,安静得能听到筷子触碰碗碟的声音,明明可以称为一家人,可哪有半点亲人的样子,比之陌生之人还多了深深的猜忌。
对于赵悠而言,上一次同他的父皇这般亲近坐着吃饭,已经久远得记不起来了。此刻他没有半分的开心,反而十分拘谨,微低着头,不自觉地在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皇后魏氏依然故我,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心道千般万般的算计别人,怎的别人就不能算计他,从自卑谨慎到自大妄为,面前的这个帝王,只让她越看越厌烦。
“皇后的心情看起来不错,是不是也该替朕分担分担。”周皇赵勿端着白瓷酒杯,盯着皇后魏氏许久,直到她放下筷子,漱口后才缓缓地开口。
“殿下说笑了,这赵宫的皇后不过就是个摆设。”皇后魏氏轻笑,嘴角挂着嘲讽,不屑,“殿下想问,想说什么,直言便是,不用在这里拐弯抹角。”
“这不惧事的直性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周皇赵勿未恼,饮尽一杯桑落,“可是你?”
皇后魏氏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顾形象地大笑出声,眼角竟笑出泪来。
“魏令然!”周皇赵勿被那笑声激得脸色开始越发的难看,她肆无忌惮的嘲笑,始终高高在上的骄傲,又一次挫伤了他的颜面,让他练就的喜怒不形于色,溃败不堪。
“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懂。”皇后魏氏摇着头,慢慢敛起了笑容,“在后宫折腾有何意思?要让你难堪,自然要在大祭最关键的时刻,当着百官群臣,天下人的面,一击即中,让世人共赏之,才是魏令然的做派!”
周皇的脸色已经铁青,神色复杂,是啊,她,魏令然或许不屑于此,但是时过境迁,谁知道她是不是改了谋算。他下意识地看向微垂着头的赵悠。
敏感如赵悠,自然是感知到那投来的探究,审视的目光,桌下的双手已经紧紧握成拳头,那不被人瞧见的眸子里参杂着委屈,无措,愤怒。
“阿诺,去取来本宫的凤印!”皇后魏氏突然道。
阿诺悬着的心,再次咯噔一下,按着皇后魏氏的要求匆匆取来,恭敬递与她。
皇后魏氏打开锦匣,取出凤印,随意地放在桌子上,碰到瓷碟,发出一声脆响,她嘴角的不屑未做任何隐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殿下,大可不必如此,凤印在这儿,你想拿回说声便是!”
周皇赵勿自顾自地倒着酒,不作答,一连两杯,霎时安静异常。
没人想到,极力减少存在感的公子悠会突然起身,撩起衣摆,跪于地上,挺直着身板,高昂地抬起头,“父皇当知,母后无嗣,入宫以来安居凤鸣宫,不过问世事,最是清白不过,那些嚼舌根的,不过是怕儿臣占了嫡出的名分,儿臣在此明志,无意争抢太子之位,十八一到就会自请去封地。”说罢,赵悠行大礼,叩拜。
“你!”周皇赵勿将手中的酒杯直接丢向赵悠。
挺直着脊背的赵悠,第一次倔强地看着周皇,强迫自己不躲闪,眼里透着决绝,“想必父皇已忘,儿时跌入冰冷的湖中,侥幸捡回来一条命,是真的体弱易病,也是真的不宜习武,母妃自责,曾日夜以泪洗面,才会郁郁寡欢,早早去了。母妃只愿儿臣能好好活下去,这也是儿臣此生所愿,养好这副病弱的身子,能多活一天便是对母妃最大得孝心。”
此刻赵悠的泪水已经不期然掉落下来,任谁看了这样面如冠玉的少年垂泪,都会心生怜惜。
而他依然直直地望向他曾最亲爱的父亲,却也是害他之人,他想要看看谈及往事,如今高高在上的帝王,眼里现在可有一丝的懊悔,可有一丝遗憾,只是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
周皇赵勿收回目光,既不让赵悠起身,也不做半分回应。
“殿下,还有什么要问的?”皇后魏氏看着赵悠,突然发觉这个孩子也长大了,她终未辜负小柔的嘱托,而一想到决裂多年,而后阴阳相隔的好姐妹,她的心就开始发疼,不禁捂上胸口。
“不是你们最好!”即便此刻周皇赵勿的心底已确定此事无关凤鸣宫,口里却依然不愿承认。
“殿下放心,这凤印摆在这里,你随时可以拿走,也庆幸这孩子随小柔多一些,心性至纯,没承袭到那些弯弯道道的心机!”皇后魏氏盯着周皇赵悠,眼里尽是嘲讽。
周皇赵勿不言,又连喝了三杯酒,起身离去。
走时,赵悠依然挺直地跪着,眼泪干涸在他白皙病弱的脸上,心里是彻彻底底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