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2789月23日晴
今天联邦军事学院的校长来联络我,他希望我能作为荣誉校友参加校庆,还想聘请我当机甲系的教授。
我现在对联邦军事学院没有什么感情,曾经也许是厌恶。
当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以前挖了军部情报处一个探子的眼睛,后来在联邦军校被那些人报复。
譬如在体能课上的体检。不用星际的仪器检查身体,而是用最原始的、也是最羞辱人的体检方式,赤裸着身体,像个货物一样被检查牙口和手脚。
尚未愈合的虫翼就藏在衣物下。
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虫翼,不能暴露我身体上的畸形之处,我憎恶它,它是我的耻辱,我的噩梦,却融在我的血肉中,时时刻刻提醒着我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我拒绝体检,又惹出一大堆麻烦的事情。那段时间的我,不像一个人,更像野兽,我不知道该如何和别人相处,我也不想去和旁人相处,他们要聊的话题都是我不知道的。
从一开始的星际餐厅,到星际游戏,再到后面的嘲讽与鄙夷。
外面世界好像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美好。其实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在我被告知去联邦军事学院的那一个晚上,我曾经对校园生活抱有一丝期待。
那晚我躺在地上——在星海孤儿院里我没有睡过柔软的床垫,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软床上休息,我会觉得浑身难受,所以就抱着被子睡在地面上。一层薄薄的、丝滑的被褥披在身上,我在思考,联邦军事学院寝室里的床,是硬床板还是软床。
我也记得我第一次踏入校园,看到很多很多的人,鲜活的气息,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写到这里我才发现,原来我最开始竟然是喜欢过这个学校的。
原来我曾经也想过要怎么和新同学打招呼,要说什么话。可是我仅有的期待,都在最开始的体检里被毁得一干二净。
我本来就不擅长与人相处,情报处的那些举动只是在我的身后推了一把,将我推出人群。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我不是神灵,也不想成为野兽,可是我没有其他选择。
后来我一个人独来独往,虫翼始终是一个不定时/炸/弹,在它被引爆前,我亲手割下它,切肤之痛其实不过如此。
再后来,我离开了联邦军事学院,踏上了第一次星战的战场。
现在在回忆我短暂的校园时光,能想起来的东西,除了知识就是漫长的孤立和冷暴力。
可是这段时光和我在星海孤儿院经历的那些相比,又不值一提了,所以这么多年,我也没怎么回忆起在联邦军事学院发生的事情。
不是我大度,而是那些孤立和流言蜚语在我的记忆里确实不值一提。就像我不记得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曾经有雨后彩虹出现过。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答应了联邦军事学院校长的请求。人真的能够完全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吗?
我当初被全校几乎所有人孤立的时候,我又在想些什么。我在想自己是怪物吗,是野兽吗?还是……
离群索居者,不是神灵,便是野兽。
如今联邦军事学院的校长说,我是联邦的守护神,是战神。
这个世界真是荒谬。
今天啵啵在小阳台浇花时,我坐到他的身旁,啵啵抬眸看了我一眼,他的蓝眼睛澄澈如蔚蓝天空。
我抬头看天,发现今天的天空万里无云。
“粑粑,你心情不好吗?”啵啵小声问我。
我说,我在想一件事情。
啵啵问我是什么事情,我就告诉他,曾经讨厌过,现在不讨厌又不喜欢的人,邀请我去故地重游,我不知道要不要去。
“粑粑,你去吧。”啵啵认真地说:“粑粑要是不想要一个东西,就肯定会扔掉。可是前几天燕子窝掉了,粑粑担心我会难过,就不知道要不要扔。”
啵啵严肃地皱起眉,“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可是我感觉如果粑粑你不去,心里肯定不舒服。”
我忽然听懂了啵啵的意思。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一旦决定一件事情就会坚定的去做,不要就是不要,要就是要。没有人能够改变我的想法。
如果我真的不想去联邦军事学院,那我一开始就会拒绝,而不是回忆了那么久,那么久。就像啵啵所说的,我如果要扔掉燕子窝,第一时间就会把它处理掉。可是我怕啵啵会难过。
有一架天平放在心中,一端放着拒绝,另外一端放着比拒绝更加沉重的砝码。
当我开始纠结的时候,我的心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粑粑你看,这个是不是能吃了?”啵啵指着花盆里绿油油的菜,开心地询问道。
我说应该可以。于是今晚餐桌上就多了这道菜,在晚饭期间,我说了联邦军事学院邀请我去参加校庆的事情。
阿秃举手问我,联邦军事学院是很大很大的幼儿园吗?
我说不是。
阿秃又问我,里面有很多很多的动画片吗?
我说没有。
阿秃失望地哦了一声,低头吃饭,当听到我说“联邦军事学院有给幼崽用的机甲”时,阿秃又瞬间兴奋地抬起头,大声道:“让我康康!”
如歌给我们夹菜,听到后顺口问:“还有专门给幼崽的机甲吗?”
制造机甲所用的材料很昂贵,为了节约材料,平常机甲制造系学生们课后练习的作业,都是制造小型机甲。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等他们在小型机甲制造的过程中积累了足够多的经验,并且攒够材料后,就会开始投入自己的积蓄、时间和精力去创作毕业作品——军用机甲。
有一些机甲系的穷学生没有太多的钱,所以他们平常在课后练习中,会把那些练手的机甲做得小而又小。
那些迷你机甲又被戏称为婴儿机甲、幼崽专用机甲、哄宝宝机甲。
可以用来哄阿秃。
星历2789月24日晴
如歌告诉我,在地球上今天是中秋节。他说中秋节要吃月饼、要赏月。然而我们今天一早就要去联邦军事学院参加校庆,没有时间做月饼。
不过这没关系,如歌对我说中秋节最重要的事情是一家人在一起,团团圆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们一家人都在机甲上,我的身旁坐着如歌,如歌抱着啵啵,我抱着阿秃。我们看不到月亮,却能看到无尽星空。
如歌给我们讲嫦娥奔月的故事,阿秃很好奇地问,“粑粑,灵药好吃吗?”
我说不知道。
啵啵问道:“月亮上真的有广寒宫吗?玉兔是不是像软软那样的呢?嫦娥会比粑粑还美吗?”他说着看向如歌。
阿秃也不纠结灵药好不好吃了,他认认真真地望着如歌,还伸出手去摸摸如歌的下巴和脸。“嫦娥肯定没有粑粑好看。”最终阿秃得出了这个结论,我们全家人都很认同。
到联邦军事学院后,我问校长要来了“幼崽专用机甲”,要了两个,一个给啵啵,一个给阿秃。
我经常带阿秃去虚拟竞技场虐菜,所以阿秃对机甲有着说不出的喜爱与向往,可能在他眼里,进入机甲就可以打得敌人落花流水,竞技游戏中获胜的快乐不光成年人喜欢,像阿秃这样的幼崽同样喜欢。
所以阿秃看到小机甲后,开心地拍起了肚皮,然后迫不及待地坐进他的小机甲。
我教过他机甲的基本操作,阿秃第一次在现实中操纵机甲,就已经可以走的很好,那个小小的机甲,挥臂、迈步,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操纵机甲的凝滞感和生硬感。
只看机甲行走的状态,大多数成年人都不能做到阿秃这种程度。联邦军事学院的校长在一旁看着啧啧称奇,就像在看一个宝贝疙瘩。
啵啵伸出手好奇地抚摸冰冷的机甲外壳,摸了一会儿后,他抬起头不解道:“粑粑,为什么它没有变出小花小草和小爱心呢?”
第一印象很重要,人是这样,物也是这样。我的机甲上的记忆金属能够给啵啵变出这那有趣的小玩意儿,所以也许在啵啵的心中,机甲并不象征战争与武力,而是一颗小星星,或者是一朵小花花。
“粑粑的机甲是独一无二的。”听到我的解释后,啵啵说出了这句话,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哒。”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阿秃和啵啵虽然是一颗蛋中孵出来的双胞胎,然而他们的性格却大相径庭。他们都是我独一无二的宝贝。
联邦军事学院的校庆不对外开放,也不会有网络直播,再加上阿秃和啵啵都呆在小机甲里,像两个小铁疙瘩坐在如歌身旁,所以我并不担心他们的照片会流传在星网上。
作为荣誉校友,我要上台讲话。
我站在台上,台下所有的目光和聚光灯一起照在我的身上,联邦最优秀的那一批未来战士正坐在台下,充满期待和崇拜地望着我。而我的注意力却集中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身上,我看到如歌在对我微笑,看到他身旁两个小铁疙瘩以同样的频率对我挥着小手。
我的心突然变得很柔软。柔软到我想要原谅这座古老的学院,原谅它曾经给我造成的伤害。
它曾对我下了一场大雪,让我在雪中感受到了灭顶的齿冷。可是现在冰雪消融,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生机勃勃,我看到新一批的学子面上带着蓬勃的朝气,他们就像是初雪消融后的新芽。
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这个世界给了我痛,后来又给了我如歌。
所以……我决定原谅它了。
。